第18章 吃肉最重要
葛家庄后厨。
“早听得你将凉粉买了回来,为何迟迟不送去前院?老夫人和小姐都等着吃呢。”柳芽神情有些不悦。
阿昌忙赔着笑脸道:“那凉粉娘子正在准备,马上就好,柳芽姐再等等。”
凉粉娘子许樱桃闻言,忙加快手上动作,将虾仁、冬瓜、香菇片、绿凉粉依次下入高汤,待烧开几滚后,又加入少许猪油、盐巴、葱花调味,一份滋味鲜美老少咸宜的养生汤便大功告成。
片刻之后,柳芽凝视着托盘上那一碗碗精心雕琢、形态各异的凉粉,不禁有些怔愣。
凉粉共有四碗,或淋着晶莹剔透的薄荷糖水与桂花蜜,或点缀着果粒蜜豆与牛乳,或浇了少许红油料汁,或加了什锦菜蔬做成热汤,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许樱桃温声解释:“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凉粉吃法其实远不止这些,只是眼下时间不充裕,我也只能准备这几样,还望姐姐莫怪。”
柳芽闻言,连忙摆手,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小姐稍后见到这些,定然也觉得稀奇新鲜。
尤其是老夫人,因着年纪大牙口不好,又常年有些出恭困难,昨日尝了半碗后,竟格外通畅,想来今日看到这些也会喜欢得紧。
柳芽端着吃食去交差,许樱桃则向阿昌道谢。
若不是阿昌安排了厨房和食材,她哪能准备出这些花样。
阿昌嘿嘿笑:“小意思,本来就是咱们说好的,你们先在阴凉处歇歇,稍后老爷夫人定会打赏。”
后厨人来人往,以防碍着别人做事,许樱桃带着娘仨等在屋檐下,厨娘热心肠,还给他们一人拿来一根黄瓜解渴。
一家人便“咔嚓咔嚓”啃着黄瓜,等着葛家人来结账。
谢柏蹲在许樱桃旁边,忽然问道:“大嫂,你不怕吗?”
许樱桃停下咀嚼的动作,扭头看他:“怕啥?”
谢柏也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无论是和大户人家的小厮打交道,还是主动提出给葛家人做饭,亦或是进到这比镇上还要豪华的庄子,桩桩件件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许樱桃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机会从来都得靠自己争取,想啥也不干就把钱赚了,世上就没有这样的好事。”
啃了口黄瓜,许樱桃继续趁热打铁:“小柏,我方才见你来的路上都好好的,可一进这庄子就束手束脚,低着头不敢看人,可是觉得自己太寒酸,怕被人看不起?”
谢柏的瞳孔骤然一缩。
大嫂怎会知晓他的心思?
许樱桃笑道:“世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并非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咱家不就是现成的例子,至于他人的看法,更无需放在心上,那些人都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你管他们想什么,学学阿梨,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从不往心里搁。”
正没心没肺啃黄瓜的谢梨突然被点名,一脸茫然地抬头。
许樱桃将她脑袋重新按下:“没你的事,继续吃。”
“哦。”
谢柏若有所思地颔首。
姜氏则是无限感慨。
不得不承认,教孩子方面,大儿媳远比她强得多。
可惜长子没福气,两人没能留个后。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嚼着黄瓜。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芽兴冲冲跑了回来。
“多亏了你家凉粉!”她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小姐这两个月一直食欲不振,人都瘦了一大圈,文大夫说这是心气郁结所致,方才端去的凉粉,小姐一人就吃了两碗,还说晌午想吃肉,夫人欣喜地直抹泪。”
许樱桃笑道:“凉粉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功劳,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那嬷嬷才是你家小姐的病根,如今病根拔除,她的心结自然就能解开。”
柳芽见她不贪功,越看越顺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拿着吧。”
饶是许樱桃早有准备,但面前这锭少说也有五两的银子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想接又怕有诈。
柳芽却直接握住她的手,将银子塞给她:“往后一个月,每日都送凉粉过来。”
原来是提前预付的货款。
许樱桃登时收得心安理得。
她本就想狠宰一笔,岂料葛家人这般上道。
“姐姐,往后每日也送这么多来?”
她今日总共准备了四十八块绿凉粉,十六块冰凉粉,不算多,但均摊到葛家人头上,哪怕是大胃王也吃不消。
毕竟这两样凉粉性质都有些寒凉,长期大量食用必将有损脾胃,许樱桃顶多想当个奸商,却是不想害人。
柳芽听完她的解释,笑容越发和善:“不必,各送十块来就成。”
许樱桃欣然应下,又问了些注意事项,约定好每日送货上门时间,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离开时,先前送黄瓜的厨娘叫住了她。
许樱桃投去一抹疑惑的目光。
厨娘面上略过一抹羞赧,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小娘子,你那个酸辣汁子,是如何调的味?”
她先前在厨房尝了尝,酸辣交织,风味独特,却不像是茱萸能调出的滋味。
“姐姐见谅,这是我家的秘方,实在不便轻易示人。”许樱桃笑得友善,“若是姐姐爱吃,我往后每日都会为姐姐多备上一份。”
厨娘闻言,心中了然,其实早在开口时她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如今被婉拒也并不失落。
只是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喊姐姐,心情莫名多了几分愉悦,自然笑着点头应下。
出得葛家庄,也才过了半上午,空气中弥漫着热浪和青草的气息,蝉鸣在林间此起彼伏。
许樱桃当即宣布:“咱们今日不仅还大伯家的钱,其他几家,都还!”
一家人推着家当,走得满脸通红冒汗,步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昔日像大山一样压在心头的债务,一朝竟能全部清零,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
汗水冲刷过睫毛落入眼中,蜇得姜氏眯起了双眼,她忙抬袖擦拭,却很快濡湿了一片衣袖。
许樱桃自当不去戳破,只是朝谢柏得意一笑:“你看,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没骗你吧。”
谢柏郑重其事地点头:“大嫂说得对。”
“阿梨小朋友,这大好的日子,你为何苦着小脸?”许樱桃将视线移向谢梨。
谢梨皱巴着一张小脸,闻言满目认真地望向许樱桃:“大嫂,钱都还了债,那咱们往后还能吃得起肉吗?”
由奢入俭难,尽管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她已然舍不得。
此言一出,一阵会心的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开来,但不过片刻,这份沉默便被爽朗的大笑所打破。
谢梨望着笑得直不起腰的三人,满眼茫然。
她这话有问题吗?完全没有!
再没有比吃肉更重要的事!
“放心,吃得起!”许樱桃收住笑声,“外债只有三两多银子,还清后还剩一两多呢,保准让你吃肉吃个够。”
谢梨放心了,美滋滋哼起了歌。
这调子越听越熟悉,许樱桃竖起耳朵。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许樱桃:“……”
不愧是洗脑神曲。
到了镇上,一家人先去钱庄将银锭兑开,换了三两四钱碎银和一吊半的铜钱。
其中银子和半吊钱由姜氏贴身保管,剩下一吊钱交由许樱桃采购米面粮油。
如今有钱了,许樱桃再不必抠抠搜搜精打细算,很是豪气地买了两斤盐巴三斤素油、十斤精米精面、还有两斤醋两斤酱油一斤芝麻酱、外加辣椒胡椒之类的调料、又打了一壶黄酒、买了几个碗碟和木盆,最后还割了两斤五花肉。
肉铺老板有事急着收摊,大方送了几根没什么肉的棒骨做饶头。
许樱桃付钱道了谢,再看篮子,一吊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
回程时,每人肩负的重量远比来时重得多,可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带着满载而归的希望,谁也不觉得累。
以防被村中人议论,一家人照例是绕了远路回家。
娘仨包揽了收拾期清洗家当的任务,许樱桃则负责处理食材做饭。
为图省事,她干脆将棒骨和两斤切块的五花肉一锅炖,无需添加太多佐料,一块拍碎的野姜,一团葱结,外加一大锅清水即可。
柴火灶热力猛,不到半个时辰,汤汁炖的奶白,上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五花肉也炖的酥烂,筷子轻轻一夹,都无需用力,皮肉便能轻松分离。
加少许盐调味,即可出锅。
炖肉期间,许樱桃还调了一碗香辣蘸水,用来稍后蘸肉吃。
虽说一家人身子亏空需要吃肉补补,但维生素和膳食纤维也必不可少,许樱桃凉拌了一大碗拍黄瓜,多多放了蒜,香得很!
有肉有菜又有汤,一家人吃得谁也不舍得抬头,只恨不得将脑袋也埋进碗中。
饭后,两个小的负责刷锅洗碗,许樱桃则和姜氏在堂屋数铜板。
这一次不是为了盘账,而是为了还钱。
空气中弥漫着即将卸下重担、迈向新生活的轻松气氛。
“这三两四钱,是郑村长家的。”姜氏将几粒银子放在一处,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
“这是借你大伯家的二百文。”
“这是你何四叔家的五十文。”
“刘婶子家的一百文。”
……
婆媳二人将各家铜板都用麻绳串好,并打上不同的结用以区分,再逐一放进篮中,用一块灰蓝色粗布严严实实遮上。
此时桌上还剩一百来个铜板,想到村长家今日还会送薜荔果过来,许樱桃又数出五十文,剩下的都让姜氏收起来攒着。
算上昨日盈余的一百多文,如今家中存款已经逼近三百文。
这是刨除各家欠款后,剩下来的全部盈余,是他们攒下的第一份家底和希望。
“娘,再没遗漏谁家吧?”
姜氏摇摇头,红着眼圈道:“就只有这几家。”她的声音中既有释然,也有感慨。
随后,她又牵起许樱桃的手,眼中满是感激:“樱桃,多亏了你,咱家才能还清这些债,娘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许樱桃反握住她粗糙的大手,语气柔软而坚定:“娘,咱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时至午后,本应是家人小憩的宁静时光,然而这笔突如其来的巨款,却让姜氏心中激荡难平、坐立难安,哪还有半分睡意。
许樱桃见状,清了清嗓子:“娘,我有一事,想同您商量。”
片刻后,姜氏腾地一下站起身,眼中满是惊愕:“把凉粉买卖让给郑家做,那咱家咋办?”
许樱桃温声笑道:“您别担心,我保证别的营生不比凉粉少赚,且还更轻省,不然咱们天天这么背着挑着,人熬不住,况且这买卖不白给郑家,咱们要从中抽成的。”
在她一番耐心讲解中,姜氏总算明白了她的盘算。
既如此,她便选择无条件信任。
左右睡不着了,一家人决定直奔村长家。
行经大房院外时,一眼就见到吴春花坐在门槛上缝补衣裳。
察觉到几人的目光,吴春花抬头,欲起身相迎,却又念及家人正在午睡,遂轻声细语地问道:“二婶,可是要找我爹娘?”言罢,又朝许樱桃几人投去一抹腼腆微笑。
姜氏摇头,同样以低语回应:“春花啊,等你娘醒了,告诉她我们去村长那儿了。”
“好,我记下了,二婶儿您慢走。”吴春花笑着应了,继续她的针线活儿。
距离大房院子有一段距离后,许樱桃才道:“娘,大堂嫂人看着还挺和善。”
上回摘板栗下山时,她就看出来了。
姜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春花是个好女娃,却摊上个爱磋磨人的婆婆,你大堂哥又是个孝顺的,自然苦了春花……”
一路絮絮叨叨抵达村长家时,堂屋大门紧闭,但屋内却透出阵阵欢声笑语。
许樱桃稍作犹豫,轻轻叩响了木门。
门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周婆子的声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