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化
这溶洞极是狭窄,人在里面转身都不容易,司马灰忽然感到有条滑腻的舌头舔到自己脸上。在黑暗中也辨别不出究竟遇到了什么,只得缩身退开半步,就觉一个庞然大物紧随着扑了过来。
司马灰的步枪落在了地上,情急间只好摸出“八蓬伞”。这东西迎风就着,火焰“呼”的一声燃烧起来,眼前顿时一亮,就见面前是条从首至尾三五米长的“舌骨石螈”。这东西躯体扁平宽厚,白森森的光滑无鳞,除却一条长舌浸血般殷红,身上再没有半点杂色,常年栖息在地底的无光世界中,颜色对它来说早已经失去了意义。
司马灰识得这是白化的“舌骨石螈”,因其舌中有骨、蛰伏如石而得名。它终年栖息于阴冷黑暗的岩洞中,以吞食暗河鱼类为生,同时也食腐食尸,此前在地谷中舔舐钻探分队尸油的东西很可能也属此类生物,地下白化生物大多避光惧火,只要携带足够的灯烛,它们就不敢接近。
司马灰等人在地台上的时候,都被黑雾般的尸气冲撞,身上腐晦气息还都未消除,躲在岩缝里的“舌骨石螈”受到腐气吸引才会突然出现。它被“八蓬伞”的火焰烧灼也是又惊又怒,奈何溶洞两壁狭窄,掉转不开硕大的躯体,只能发狂般向前猛扑。
司马灰挡也挡不住,避也避不开,退不上两三步,就被“舌骨石螈”前肢按住,烧了半截的“八蓬伞”也掉在地上,但觉一阵窒息,心中更是焦急:要是被这东西从我身上爬过去,非被它踩冒了泡不可,到时肚肠子就得从嘴里吐出来了。
这时,后边的罗大舌头发现司马灰势危,拔出猎刀拼着全力向前一送,正戳在“舌骨石螈”的嘴中直末至柄。他又握住猎刀左右搅动,那“舌骨石螈”被从头至背戳了个对穿,当即翻起肚皮倒在地上,只剩下四肢还在不住抽搐。
罗大舌头刚把司马灰从“舌骨石螈”的尸体下拽出来,就见“八蓬伞”快要熄灭的火光闪动中,从溶洞深处探出一张满是血迹的人脸,正是先前被罗大舌头扭断了脖子的工程师田森。
司马灰见了此人立刻青筋暴突,捡起掉在地上的撞针步枪“砰”的一枪击出,此时“八蓬伞”恰好熄灭,黑暗中只见枪火一闪,前方空剩下乳白色的岩壁,却不见了田森的踪影。
二人红了眼,抄家伙上前追赶,可溶洞深处都像天然迷宫般四通八达,嶙峋的石笋参差错落,又有地下水滴落如雨,掩盖了细微的声响,躲起个把人来根本无从寻找。
司马灰知道这田森心理极度扭曲,施计暗害不成竟想跟众人同归于尽,幸亏石台悬在了狭窄的洞窟内才脱了此难。没想到对方也趁机逃入溶洞,一定是找地方继续躲了起来准备伺机而动,迟早还会出现。司马灰搜寻无果,又挂念宋地球的安全,只好先退了回去。
这时胜香邻和通信班长刘江河正抬着宋地球向前跟了过来。司马灰见此地太过狭窄局促,遭到袭击难以应对,就用刀剜出“舌骨石螈”的脑髓装在水壶里,然后带着众人继续向前摸索。蛛网般密布的溶洞处在地槽底层,洞穴体系呈立体交叉结构,隐秘幽深,路径忽宽忽窄,时上时下,没多远就找到一处石幔环绕封闭的大厅,空间深邃开阔。
众人都已疲惫欲死,就在一片石幔旁停下,想起刚才的情形无不心惊肉跳。歇了一阵儿,先由通信班长刘江河带枪值哨。胜香邻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脸色十分难看,都是两眼通红,闭口不言,又看宋地球呼吸微弱,但苦于缺医少药实在是无法可想。
司马灰这才想起刚才剜出了“舌骨石螈”的脑髓。他当年混迹黑屋时,曾听一个在铁道上运煤的老师傅讲过,知道这东西能续气还魂,是味极珍稀的药材,就让胜香邻给宋地球灌服下去,要是命不当绝说不定还能有救。
胜香邻不知司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病急乱投医,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信其所言。她依法施为,又用毛巾在石壁缝隙里接了些冷水,敷在宋地球额上。过了好一阵子,终见宋地球的呼吸逐渐平稳,高热也有所减退,才稍稍放下心来。胜香邻知道这次遇到“绿色坟墓”派来的特务不同寻常,好像司马灰缅共人民军的战友也在境外遇害了,因此显得情绪低落,极度绝望,就取出干粮递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劝他们好歹吃些,然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司马灰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觉得玉飞燕的事情不该再对胜香邻有所隐瞒了,就把情况如实说出。胜香邻父母都已去世,身边再没有任何亲人,一直有种很强烈的孤独感,听了司马灰所说的前后经过,一时间茫然若失,低着头垂下泪来。
罗大舌头说:“香邻你别哭了,往后我罗大舌头和司马灰就是你的亲人。咱这脾气是宁为直折剑,不做曲钩存,越杀越他娘的要上。这血债迟早要用鲜血来偿还,咱们一定得想办法报仇。”
司马灰深知现在孤立无援,必须把一团乱麻般的线索理出些头绪,否则面临的危险与谜团将会越来越多。他对罗大舌头和胜香邻说:“眼下的关键问题,是咱们根本不知道‘绿色坟墓’的首脑究竟是谁,更不知道这个幽灵的真实面目。”
胜香邻听司马灰说得古怪,轻声问道:“‘绿色坟墓’的首脑……是不是和那个姓田的特务一样?”
司马灰说:“到现在为止,我一共接触过这个地下组织的两名成员,一个是‘绿色坟墓’的首脑,另一个就是蛰伏在钻探分队监视罗布泊望远镜的田森。工程师田森应该是个活人,虽然被罗大舌头把脖子扭断了,可我觉得他并没有死,至于原因则是个谜。
“而被称为‘绿色坟墓’的组织首脑则更为恐怖,其图谋之深远以及阴狠狡诈的程度,都完全超乎想象,且其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黑暗气息,我曾怀疑‘绿色坟墓’是隐藏在探险队中的一个成员。据我所知,当时进入野人山大裂谷的人,不论最后是死是活,总计七人,除了我和罗大舌头,还有阿脆、玉飞燕、苏联爆破专家契格洛夫、karaweik、草上飞。这七个人里有三人死在了裂谷中,‘绿色坟墓’的真正身份可能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在我面前死掉的人。
“但后来我觉得这种判断并不准确,因为除了这七个人之外,至少还有搭乘蚊式特种运输机降落在裂谷半空的英国探险队。那些人都被飞蛇吃了,尸体残骸也已被浓雾化去。在这种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却不排除‘绿色坟墓’仍然躲在机舱内部,因为野人山里的浓雾对爬虫类冷血生物不起作用,‘绿色坟墓’又像是一个幽灵,完全没有生命气息,所以浓雾和飞蛇并不一定对它构成直接威胁。”
罗大舌头则有不同意见。他说:“司马灰你可真是以前聪明现在糊涂,你也不仔细琢磨琢磨,那裂谷中的迷雾有多厉害,连死人尸体都能被它化掉,‘绿色坟墓’要是真不在乎浓雾形成的屏障,早就自己引爆地震炸弹进入‘黄金蜘蛛城’了,为什么还改装蚊式运输机和部署探险队,又费尽心机盗取占婆王的死人脸皮,还要等待热带风团带来的恶劣天候,这不是显得太不合理了吗?”
司马灰认为这些“不合理”正是“绿色坟墓”暴露出来的重要特征。在那架坠毁的蚊式特种运输机中,“绿色坟墓”为什么要通过录音带来威胁探险队的幸存者引爆地震炸弹?裂谷崩塌后,它又不顾暴露身份的危险,利用灯光通信把众人引入“黄金蜘蛛城”,直至安装反步兵雷,以此要挟司马灰替它开启封闭了千年的密室。
这些情况充分说明“绿色坟墓”的能力非常有限,就连攀上陡峭的古塔都难办到,最多也就是使用信号灯、录音机以及偷着启动炸弹引信,所以它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真实面目。这些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也就相当于暴露出了死穴。
司马灰又说:“可是这些秘密都被藏匿得太深了,咱们陷在地槽底层的溶洞迷宫里,没有任何新的线索,很难找出什么结果,所以现在必须想些措施辨明方向,再设法进入‘罗布泊望远镜’。我估计老宋说得确实没错,地底极渊中肯定隐藏着有关‘绿色坟墓’一切谜团的全部答案,否则也不会有特务前来袭击,咱们在途中还要多加留意,一是提防遭到暗算,二是要尽量生擒敌特,也许还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情报。”
罗大舌头感叹道:“要是老宋这秃脑门子没出意外就好了,我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记得阿脆说过红霉素是药里的王,什么病都能治,咱不是还有吗?赶紧给他吃两瓶下去,说不定他能就此还了阳……”
三人商议未定,忽听宋地球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竟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仍旧非常虚弱。他看看左右不禁有些茫然:“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司马灰三人见他醒转,都立刻围拢上前,胜香邻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宋地球听罢更觉头疼欲裂,他让罗大舌头扶着自己半坐起身,吃力地说:“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也是我对事态估计不足……”
司马灰劝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太耗神了,再多休息一会儿。”
宋地球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恐怕剩不下多少时间了。如果从哲学角度来看,生下来是种偶然,那死亡就是一个必然。我都这把岁数了,活到今天才‘必然’也没什么,所以你们不用替我难过,可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们。苏联人挖掘的‘罗布泊望远镜’,直通往地表之下一万多米……”
司马灰见宋地球的神志似乎并不十分清醒,口中来来去去仍是以前那些话,就问道:“老宋,这些事你早就讲过了,你知不知道‘绿色坟墓’到底是什么人?”
宋地球听到最后这句话,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昏昏沉沉的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不是……‘绿色坟墓’不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