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啪”的一声，一束光在黑暗的密林中亮起。
王沐蹲在草丛里，手指拈起一小撮土闻了闻。
半晌，他蹙起眉，站起身刚转了个方向，结果鼻子差点怼到一张人脸上。
“……！”
什么鬼！
“小兔崽子，干嘛呢？”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王沐拔刀的手堪堪停下：“……老大？”
夏元成靠在一棵树上打量他：“半夜不睡觉，来小树林和人幽会？”
王沐：“……”
所以您这是专门赶来棒打鸳鸯的？
夏元成坐了几小时的车赶过来，这会儿心情着实不怎么样，他瞅着木王变幻莫测的表情，没好气道：“怎么，你还有脸不欢迎我？”
王沐摸了摸鼻子：“没，就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夏元成眯起眼：“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请假我批了吗你就敢溜？”
王沐假笑道：“师门有难，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夏元成讳莫如深地看着他：“你师门有难，所以你要在警署的人面前亮出自己特情局的身份穷嘚瑟，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王沐硬着头皮道：“这关系其实……有那么一点复杂。”
夏元成一巴掌拍他脑瓜顶上：“复杂个鬼？！你知不知道为了替你擦屁股我跟孙局浪费了多少口水！”
王沐摆出笑脸：“我就知道老大舍不得我受委屈。”
夏元成一窒，骂道：“你个臭小子！你现在要是不马上给我解释清楚，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捆了扭送到孙局家门口，再亲手给他老人家递鞭子？”
王沐嘴角抽了两下：“那什么，局长他老人家可能没这个癖好？”
夏元成朝他一瞪眼。
王沐干笑着举起手：“我坦白从宽。”
安静了一会儿，王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正色道：“老大，这事原本按照宗门规定，我是不该说的。但现在迫不得已连累了局里……”他叹了一声：“你先看看这个吧。”
王沐将终端的灯对准脚下的地面，按照一定的顺序晃了一圈。
黑暗中的草地上隐约能看出阵法的残留痕迹。
夏元成蹲下仔细看了看，没有错过草丛中的血迹，他越看越是震惊，难以置信道：“引魂阵？！”
王沐的脸色也显得有些暗沉：“这法阵是在剧组进山后才出现的，所以——”
夏元成的警用终端忽然响了起来。
他按了接听。
“夏元成！你给我的血样是从哪弄来的？！”秦伯驹吼道。
“怎么，有结果了？”夏元成心中一紧。
之前来的路上他已经接到了检验科的电话，说是暂时无法确定血液类型，也就是说这种生物他们过去从未遇到过，现在秦伯驹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初步检验结果是稀有度s级的血种，配型没有找到，但是根据我之前唯一一次看到过的结构样本，这很有可能是——”秦伯驹激动到变声：“——龙血！”
秦伯驹语气极度兴奋，夏元成看着阵法中央残留的血迹，心却一下沉到了谷底。
“你确定吗？”
“不能百分百肯定。”秦伯驹声音颤抖道：“但是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夏元成知道秦伯驹这人虽然活得和自己一样糙，但对于专业的细致程度却直逼强迫症。他说百分之八十，那四舍五入基本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这次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
唐青转过来时冰冷的眼眸里尚带着攻击性，邹心远猛地一哆嗦，后背撞在了栏杆上，勉强才没一屁股坐倒。
唐青的目光移到了伏熙身上。
伏熙看了眼她的手就抬起了视线，面色如常道：“别拗造型了，这没你粉丝。”
唐青：“……”
身后传来脚步声，伏熙知道是周怿，并没回头。
周怿走到他身旁，目光扫过保镖的尸体和唐青的手臂，没有对这两者发表看法，最终只是看着晕倒的冷香说：“她病得很重。”
伏熙也看出冷香情况不好，说：“先都出去。”
唐青收回利爪，那条手臂又恢复成了原样，黑色龙纹身一直延伸到手腕，就好像一副坚实的铠甲。
她轻易便将冷香背在了背上，走过邹心远面前的时候，邹心远明显颤抖了一下。
唐青冷冷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接戏吗？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就告诉你，我破例接戏，是为了小糖。”
邹心远愣了好几秒：“小……糖？……苏小糖？”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邹心远眼珠震颤：“她……她不是已经……”
唐青冰冷的瞳孔直视着邹心远：“对，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
邹心远面上再无血色，半晌才靠着栏杆缓缓跌坐在地。
唐青跟在伏熙和周怿身后走出了客栈。
挤在铁匠铺里的众人都在紧张地看着这边，见三人出来都松了口气。
三人往铁匠铺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被苍尘钉在地上的傀儡怪忽然大吼起来，吼叫声持续了片刻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哀鸣。
周怿脚步微顿。
这持续不断的哀鸣声仿佛一首激烈而又悲伤的歌。
唐青回头看向傀儡怪，身体有些僵硬。
那怪物挣扎着拼命想要撞开结界，身体却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黑红色的液体越流越多。
这幅场景几乎让人忘了它是一只面目可憎的怪物，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唐青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虽然知道毫无关联，可回忆还是不自觉地翻涌。
耳畔仿佛又传来熟悉的呼唤——
阿青，我来看你了！
阿青，你觉得这首歌好听吗？
阿青，我好想你。
……
大片的黑红色溅起。
傀儡怪最后猛力一撞，身体彻底被苍尘撕裂。
残破的身体和脏污的血液渐渐化作黑雾充满了整个结界。
周怿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这近乎残忍的一幕。
结界撤去的一刹那，黑雾如烟般升腾消散。
空地上，只剩下一根黑色的尖刺斜斜插在地面上，宛如最后的墓碑。
·
山顶的光华早已暗淡下去，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有人将打铁炉里的炭点燃了，众人围着这一簇火光取暖。
铁匠铺最外侧，唐青靠着冰冷的矮墙席地而坐。
冷香服用了助理带的药，情况好歹是稳定下来了。助理刚刚太过害怕自己逃了，这会儿满脸愧疚，坐在一边不敢抬眼看任何人。
邹心远最后一个进了铁匠铺，得知自己的助理于海洋受伤也没什么反应，坐得离唐青很远，跟谁都不说话。
原本胖子见唐青整条胳膊全是血吓得魂都飞了，后来发现血并不是她本人的，真正的伤口只有脸上那两道轻微的伤痕。
可她毕竟是当红的歌星，脸是看家门面，胖子立刻要给她处理伤口，被她不耐烦地拒绝了。
胖子和助理都拿她没办法，只得悻悻缩了回去。
伏熙站在屋檐下，看着不远处的雨幕里周怿将苍尘收回。
唐青忽然开口道：“你不怕我？”
邹心远都已经躲得远远的了，伏熙却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伏熙没看她：“怕什么？”
唐青似乎笑了笑：“你那小职员说你是神仙，是真的？”
伏熙不答反问：“你呢？好好一条龙，非要过明星瘾？”
唐青这回是真笑了。
周怿从雨中走了回来，将苍尘递还给伏熙。
他的外衣微湿，额前的发梢沾染了水汽后更显得乌黑如墨。
苍尘缠上伏熙的手腕，化作一枚冷硬的手环。
伏熙看了周怿一会儿，忽然抬手轻轻抹过他的眼尾。
周怿：“？”
伏熙：“水，要进眼睛了。”
周怿眼睫微微垂落，自己擦了擦微湿的头发。
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
伏熙问：“那只煞魃有什么问题？”
周怿说：“它还会回来。”
伏熙已经习惯了周怿回答问题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它执念很深，就算消散一次也还会再回来？”
周怿点头。
执念深重的亡魂只有真正得到净化才会彻底消失，否则无论多少次，只要条件成熟都可能重复化作煞魃，并且执念越深的亡魂成为煞魃后灵智和力量也就越强。
伏熙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起手腕，说：“它叫苍尘。”
周怿：“？”
伏熙把手腕靠近周怿的手，以灵力催动苍尘，苍尘绕到了周怿的手腕上，服服帖帖地成了手环的样子，就好像周怿是它另一个主人。
伏熙抬眼看住周怿：“你以前见过它吗？”
周怿眼中现出一丝迷茫，继而眉头轻蹙。
伏熙见过周怿因为想不出答案而灵力失控的样子，所以这次仔细留意着周怿的状态，发现他皱眉时便问：“头疼？”
周怿：“……嗯。”
伏熙说：“那就别想了。”
他知道周怿并不是思考任何问题都会有这种反应，所以会头疼其实已经是一种答案。
两人说话并没有特意避开唐青。
唐青看着周怿，发现这个人的气质很特别，就如同白茫茫一片的雪山里埋藏着的一块玄冰，虽然干净好看，但却过于冷冽。只有和伏熙说话的时候，这种冷冽才会有所缓和。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莫名就很养眼，唐青眯起眼看了一会儿。
良久，唐青发现他们不再说话，就只是那么并肩站着。她一时有些出神，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反正要等天亮，不如你们听我讲个故事？”唐青说。
伏熙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唐青问完之后并没急着开口，反倒是炉火旁的人起了一小阵骚动。
三人回眸看去。
“你想干什么？”
“你你你你别过来！”
众人拼命后躲，把一个人晾在了炉火旁的空地上。
这人看上去有些尴尬，徒劳地解释道：“我只想把衣服烤干。”
唐青诧异道：“他怎么也进来了？”
伏熙盯着那人的脸，闻言微顿：“你认识他？”
唐青没察觉出异样，点头道：“他是刚刚那间客栈的老板。”
伏熙蹙起眉。
客栈老板？
要真是客栈老板，那就该是界相内的人，可眼前这个人绝不可能活在三千年前，更不可能活在界相里。
因为他认识这张脸，这分明是之前在神树岭遇到过的那个自称王沐师弟的厨子——张福来！
张福来的视线恰好与伏熙相对，面上神情登时更尴尬了。他想躲却又被伏熙盯得不敢动，只得硬着头皮干笑两声道：“好巧。”
伏熙看了他几秒：“你怎么会在这？”
张福来往这边挪了几步，解释道：“我是御风观的挂名弟子，听说师兄这两天回了观里，我就也跟回来看看。”
伏熙挑眉。
鬼扯也要有个限度，看什么能看到界相里来？
张福来大约也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挠了挠头道：“我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我来这纯属修行的一部分，是师父安排的。”
伏熙心中一动：“你师父是云藏？”
张福来点头：“对啊，御风观就这么一个观主，挂名也只能挂在他名下。”
伏熙看着他不说话。
张福来用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道：“我虽然没有师兄厉害，但好歹也是能帮上些忙的，我现在就去把那位大哥救回来。”他说着指了指客栈门口。
那名摄像被伏熙打晕前已经完全异化了。
伏熙有些怀疑：“你能救得了？”
张福来肯定道：“能，不过可能有点损失。”
周围有剧组的摄像同事听见这话，立刻道：“还有救？那一定要救他，有什么损失我们可以一起承担。”
张福来摇头：“别人不能替他承担。”
那名摄像大哥急道：“那你说，要损失什么才能救？”
张福来斟酌几秒，说：“一条胳膊。”
摄像大哥：“啥？”
张福来说：“要保命，至少得砍掉他一条胳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事听着非常玄乎，可放任不管也是个死，既然有希望至少要试试。
摄像大哥一咬牙：“命和胳膊比，当然是命重要。他家里还有人等着，我知道他这个人的，他一定舍不得他闺女老婆，就算少了一条胳膊，他以后也还能自食其力。”
张福来点头：“我会尽力的。”
众人看着这位“客栈老板”走回自己的客栈门口，将那名浑身泛青的摄像扛了起来。
也许是怕吓到众人，张福来没有把人扛回铁匠铺里，而是转身拐进了一旁的窄巷。
漆黑的窄巷里，张福来背对众人舔了舔嘴唇。
他抓住那摄像的左臂，也不见怎么动作，对方青色的皮肤瞬间涌动起来，黑气顺着脖颈一侧向左臂快速聚集，而后从指尖逸散而出，随着他张口一吸，就被他吸入了口中……
·
窄巷那边久久没有动静，众人都围着炉火打起盹来。
伏熙和周怿也靠着矮墙坐下了。
屋檐上的雨水滑落成为一道细密的雨帘，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水花。
安静了好一会儿，唐青终于开口道：“刚刚说的故事……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你们还想听吗？”
周怿偏过头，伏熙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些期盼，就好像小孩子盼着听睡前故事似的。
伏熙挪开视线，淡淡道：“你说。”
唐青仰望着遥远的夜空，似乎透过暗沉的天幕看到了尘封的往事。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一本叫做《岭南述异》的奇书说起。”伴着雨声，她缓缓道：“这本奇书里面记载了很多奇闻异事，其中有一段是关于蛟龙升天的异闻。”
“什么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写得天花乱坠，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鲤鱼跃龙门听说过吗？那条龙原本只是条普通的鲤鱼，只是运气好，跳过了那道‘龙门’而已。”
她微微垂下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刚化龙的时候它对什么都很新鲜，天地人间它都好奇，整天到处游荡，直到百年过去，看够了也终于累了，这才选择了一处深潭安眠。”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年，直到一年深秋，有个小女孩来到深潭旁哭哭啼啼，把它给吵醒了。龙很生气，想把小女孩吓走，谁知小女孩见了它的真身却不知道害怕，反而还很高兴。”
唐青眼底透出一抹柔和的微光，声音却略略低了下去。
“那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她说她叫苏小糖，希望能和龙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