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七回:言语妄侍子含怨,红线乱姊妹阋墙(1)
登高台,三千铁甲角声吟;凭栏望,金鳞卧龙啸山林。
足之所至,夏荷尖尖醉清风;目之所及,木野菁菁碧连城。
花未早开,城无哭喊,脚下没有白骨累累,街上不再血染焦土。长街人声喋喋,入夜不止;一路彩灯家家,盎然喜气。
不久前,联军将军接连牺牲,大司马命在旦夕,皆已恍如昨日。
元气恢复的联军,以玄焰雄厚的军团实力坐镇,中颜步兵与花都重甲兵搭配,又有初元□□恪守战线,在大将军玄穆和骠骑将军玄倓的共同指挥下,屡屡击退修极进犯,收复失地。
归营后的右将军锦瑟,在首挑前军大梁后,充分展现了太行轻骑的优势,与洛水铁骑互补,多次棋走险招,立下大功,彻底稳固了太行巾帼们的军中地位。
许是因为战情缓和,加上大司马的迅速康复,联军诸事倒也井然有序,终于在黑暗之中得见晨光。不觉间,士兵、侍卫、侍从、小厮……众人在饭桌渐渐笑言朗朗。共同的焦灼、无助、愤恨、绝望,终于令来自各国的游子,把过往的几多积怨,一杯饮下。
今日君子城,一朝迎新春。
早饭刚过,军营里也开始忙碌起来。迎着朝阳,一个女孩子哼着歌辛勤打扫着,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原来是公主玄冰的侍女繁星淘气,笑嘻嘻地道,“姐姐忙着呢?”
无花莫名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又要闹什么,等翠缕姐姐回来骂你。”
繁星一屁股坐在了无花刚扫过的地上,翘起了腿,“翠缕姐姐和秦如姑娘陪冰主子去看望伤员了,没上大半天都回不来。”
无花道,“人一走,你就跟放养似的,小心被人瞧见。”
繁星吐了吐舌头,“无花姐姐,这里又不是宫里,人为了活着什么事不都得做,还有什么瞧不瞧见的。”
无花对这种言论是不屑的,心想,要不是这家伙会点功夫,蝶王后怎么会留她在冰主子的身边。
两个人一冷一热地说着话,几个玄将军的心腹正好路过,有车骑副史胤祥、烁将军的赫儿、烺将军的慈明等人。
他们见繁星女孩子家大喇喇地席地而坐,不仅没打招呼,还一脸嫌弃地连无花也顺带取笑了。繁星似不在意地继续大声讲着什么,无花却充耳不闻,只瞪着他们,瞧他们脸上的这种傲慢,真是格外来气。
玄焰大军里原本只有一个长史楼兰和一个副长史苏复,只可惜,长史楼兰几年前不幸英年病逝,穆帅只提了苏复继任,再未立副史。
所谓长史,虽然军职类比副将,但常年协助元帅、副帅打理军务,通晓军事,是双帅的心腹。连受封国姓的玄将军们——哪怕是最嚣张的玄炟,见了苏复,也得恭恭敬敬。
谁知道联军成立后,几个玄将军们得了封号,为压制他国将士,随即把自己的大侍从、侍卫长都封为了长史、副长史、副将等。
对比之下,大侍女们显得尤其低微。
以前在宫里,这些小子还能恭敬地叫声姐姐;现在军营里,他们除了不敢比苏复,就没什么不敢干的了。
尤其是车骑将军玄炟幕府里,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玄炟的侍卫长傲儿身强力壮,看着一表人才,实则败絮其中。
先不说他以前做的缺德事,就昨个儿,青雪独自在外头打扫时,被他调戏侮辱。青雪又羞又气,却碍于玄炟主仆如今的地位,什么也不敢说,怕惹麻烦,不敢放声,也不让无花告诉凝主子。
好歹青雪作凝主子的大侍女有些年了,家里兄姊还都是太子寒的眼前人,却受这样的罪,无花都替她生气。
明明没有“真”长史的威信和能力,还要狐假虎威。有了点使唤人的小权力,就张扬起来,迫使幕府下的别国将军也要给几分面子。
人之体貌形态不曾改变,一朝微微倾权,竟不识得了。
繁星见无花紧攥着扫帚,一脸屏气忍怒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无花姐姐,你这是什么表情,憋成这样,是要上茅厕了么?”
无花随手就拿扫帚追着繁星打,“你这个蹄子,那张嘴还想要吗?”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正迎面撞上凝公主,玄凝不设防一个趔趄,还好青雪跟在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吓得无花赶紧扯着繁星跪下。
玄凝脾气正要上来,却见着没大没小冲她笑的繁星,生生把怒气咽了回去,只责怪道,“闹起来也不看着点路?这阵儿顺畅,但也不经你们这样自持理所当然。”
无花伏在地上,连声道歉,繁星却耸耸肩,目送玄凝离开。
“就是你,”无花后怕地拍了繁星一巴掌,“刚才有多险?差点受罚。还不赶紧进屋安心做事。”
繁星听话地跟着走,嘴上却不老实,无所谓地道,“凝主子这阵心情好得很,肯定不会罚我们的。”
无花白了她一样,“主子脾气上来了,哪有说得准的时候?”
繁星无所顾忌,直率地道,“冰主子支走了秦姑娘,太行人最近又忙得不行,大司马却仍然体虚休养,正是孤单的时候。凝主子没了情敌,可以尽情地赖在大司马那儿,近水楼台先得月,怕是心里美得很呢。”
无花一听急了,凝主子对司马有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凝主子和倓帅有婚约在先。碍于倓帅颜面,谁也不敢妄自揣测。
无花一把揪着繁星的脸,低声训道,“我看你这张嘴真是不想要了,什么事都敢说么?”
繁星挣脱看来,揉了揉红起来的脸,不服气地嘟囔道,“还用我说么?这营里谁不知道?难道姐姐在帐里伺候,还不知道凝主子送了鸳鸯香袋给大司马?”
无花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繁星狡黠一笑道,“哈哈,这只怪倓帅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凝主子难得绣起香袋来了,以为是给自己的,跟好些人漏了口风。谁知道半个月以后,被人瞧见,那香袋躺在大司马的枕边呢!”
无花听了,脸都红了,跺脚道,“你这张嘴!少胡说了!”
繁星挑挑眉,“姐姐,你只管去问,就知道我是胡说还是正说了。这事儿,可不止是我知道呢。”
无花想,这可糟了,怪不得倓帅最近也不怎么来了,本来想求倓帅帮忙管管傲儿的。炟将军受封车骑将军,营里能压住他的玄将军,就只有穆帅和倓帅了,不敢扰穆帅,这下倓帅也不成了,可怎么办呢?
无花想着想着,焦躁之情溢于言表,不知不觉地拧起眉头来。繁星见无花有心事,随手卷起头发梢,眯了眯眼,道,“姐姐这么投入地想什么呢?”
无花没好气,岂能告诉这口无遮拦的小丫头?训道,“没有要你关心的事!”
“是么?”繁星不经心地用脚趾在土上画着圈圈,淡淡道,“姐姐要是有事,只管叫大司马帮忙就好了。”
无花顿时来气,以为繁星还抓着凝主子和大司马的流言不放,扬手还要打,却被繁星敏捷地躲开了。
繁星叫道,“姐姐手下留人!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姐姐和青雪姐姐好,青雪姐姐又和魏颖哥哥好。四舍五入算下来,姐姐也是有人罩着的。有事只管拜托魏哥哥,保准儿传到大司马耳朵里。”
无花怔了怔,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她收了手,犹豫道,“可是大司马真的会管我们的事么?”
繁星笑笑道,“姐姐没听说火头营的事么?”
无花无知地眨眨眼睛,“火头营?什么事?”
繁星懒得解释,只简单说道,“总之,姐姐大可以一试!要不然,就只能找玄将军们咯!只不过呢,我劝姐姐想一想,现在找司马帮忙,和找倓帅出面,哪个更讨凝主子欢心呢?”
说完不待无花来捉,繁星做了个鬼脸,“姐姐好生忙着,我先走啦!”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无花直叹气,这个繁星,嘴巴乱讲,人还不守规矩,真是足有九条命,才能在宫里活到现在!
但她转念一想,这事也怪自家主子。中了什么邪?竟然甘愿放下身架,跟那巴巴儿地要攀高枝的秦如争宠,连青梅竹马之情都不顾了,整日神魂颠倒,可怜倓帅一片痴心。
真是麻烦!万一凝主子真跟大司马成了,回去可怎么向蝶王后交代呢?可是,要是不遂凝主子的心愿,说不定根本都回不去。
既然事关青雪姐姐,魏长史也会想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