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六回:保太行司马软禁,定金缕螭吻结缘(1)
金缕城,城楼栏杆边,倚着一位女将。银灰色的薄甲紧裹,勾勒出健美的女子体魄;高高扎起的马尾配水纹护额,英姿飒爽而俏丽;不施粉黛,沉邃的神态和隐隐的泪沟里是岁月的足迹。她对脚下美景不为所动,脸上冷冷地藏着悲伤,只专注地看着街上缓慢行进的队伍,和指挥的将士。渐渐升高的温度令她挽起长袖,露出小臂上纹的一青龙,惟妙惟肖,几欲飞腾。
这正是联军右将军、太行国最高统帅锦瑟,奉大将军玄穆之命,带领右幕府,疏散群众。天色已晚,城楼下的队伍还在缓慢行进。联军成立以来,虽拖慢了修人入侵的速度,然而依然节节败退。连勉强守城都算作胜利,流离失所的平民越来越多,士兵伤亡的数量亦有增无减。
“将军!”
锦瑟顺声看去,校尉玉生烟正走上城楼,面露愠色,看来没有什么好消息。果然,不出所料,只有右将幕府全体在疏散百姓,其他幕府将军都在大将军主营里探讨下一步对策。
玉生烟道,“将军,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女人?”
“也许吧。”
玉生烟愤愤不平,“将军,就我们得到这种分配!这太不公平了!”
锦瑟努努嘴道,“不是啊,你看,大司马不也在这儿么?”
玉生烟哭丧着脸,道,“将军啊,您莫不是看不出这意味着什么么?我们已经沦落到临浪的地位了!”
锦瑟并未在意,转而淡淡道,“若大厦将倾,高巢极危。更何况该固守的守不住,麻烦便不止在明眼处了。”
玉生烟不解。锦瑟道,“我们从当初联军汇合之时就开始做疏散,你今日看看这下面的人,和当时有什么不同?”
“人更多,样子更悲惨吧。”
锦瑟没有否定亦未肯定,“玉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凌波城遇到了一对母女?那个妈妈不过你这个年纪,当时满手是伤,身上也是血。”
玉生烟道,“当然记得,她丈夫被墙砸死了,她一个人徒手从废墟里找到了孩子,特别不容易,小孩还受了伤,一直在哭。家里好像就剩她和她小孩两个人吧,倒是有对夫妇一路上帮她抱过孩子,还有几个人帮她领粮食和水,路上遇到了不少好心人,不停地跟我们道谢。”
锦瑟轻叹道,“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睛,握着我的手,非常认真地说谢谢我们救了她的孩子。但是,她没必要谢我们。孩子的命是她自己救的,而她丈夫的命,反倒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没能守住凌波城。”
玉儿听了这话,心里有点难过,“将军……”
锦瑟又道,“对比这些天,你有遇到过百姓向你道谢么?”
玉儿道,“是没有,其实也怪不了他们吧,确实是我们打不赢。”
锦瑟道,“这正是我想说的。修颜的状况没有变化,我们只有一次防守成功,民心从感谢我们尽力而为,变成怪罪我们的力不从心。这种态度也不止针对我们,你看前面的队里有人摔倒,后面的人只会绕开走而已,连扶一下都不会。”
玉儿留心看去,一个女兵走进队伍里,扶起了颤巍巍的老人,似乎领悟到什么,小有惊异地道,“将军昨日叫我们小心,并不是因为修人,而是自己人?”
锦瑟点点头,修极碾压式的胜利和无从谈判的现实,悄悄地在压抑中养出了黑暗的苗。她道,“男人们太在意输赢,并没有注意到民心暗涌。当初渴望、感激、希望的眼神已逐渐被绝望、无助、甚至愤恨所取代,战火可以烧尽人的心性。然而,没了心性的有时不止是入侵者。”
玉儿道,“将军尽职尽责,细致入微,又能保护将士,何不在朝会上提及?对幕府亦是好事。”
锦瑟颇有心事地沉吟道,“倒也未必。”
不待玉儿再问,便听到城楼下将军夜雨大喊道,“将军,不好了!那边出事了!”
锦瑟再抬眼一看,只见刚刚还缓慢无力的人群迅速聚集成团,平民和将士纠结在一起,尖叫声划破嘈杂,锦瑟翻身便从城楼上跃至屋顶,滑到夜雨身边。
夜雨连忙解释,原来是一个叫江令的年轻女都尉,不知怎么摔倒在角落里,难民突然就把她围起来了,当时附近只有另一个都尉金莲反应快一些,刚要去拉江令,却被挤出来,之后双方就动起手来了。
街上一片混乱,水泄不通,锦瑟见到金莲跪倒在一旁,一把扯起她,“江令在哪儿?”金莲却只能断断续续地惊恐哭喊,“他们……他们疯了……”
锦瑟怒喝住手,谁知一个女兵刚闻令收剑时,猝不胜防被旁边的人推倒在地,锦瑟心知不妙,立即拔剑吓退了几个暴民,玉儿和夜雨亦迅速护在锦瑟的两侧,凶狠地用剑柄拨开了人群。纠缠了一会儿,却还没看到江令,暴民毫无收敛,锦瑟狠下心,正要下令发起进攻,人群却自中心突然溃散,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有人倒下,其余的人惊慌地后退,刚刚叫嚣的平民四散逃跑,留下了残缺的血色脚印。顺着看去,地上一滩血迹延伸到江令的脚下。
几个太行将士心急如焚,只得暂以武力压制暴民,冲向惊恐地哭泣着的江令。近了才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泪痕,武器不知哪去了,披着的白衣之下,薄甲被扯裂,衣衫撕破,白皙的胸口和腿上又有手印,又有划出的血印。她蜷在地上,身上披着一层白衣。衣上有血。而在或是四散的或是汇集的一众人潮川流之中,有个人安稳淡漠地立在她的身边,不声不响,竟是临浪。
校尉言琼树怒发冲冠,冲动地认定临浪莫名出现与暴动必有联系,提剑便刺向临浪,后有将军楚泽、楚宫不明就里地上前援助。临浪不慌不忙,徒手接招,虚晃几下,控住言琼树和楚泽的剑柄,接连两掌将二人推了出去,却来不及躲开楚宫的进攻。临浪抬手以挡,利剑狠狠砍在左臂上,却意外地发出“铛”地一声,如兵器碰撞,临浪趁虚将她推开。
魏颖眼见着临浪险受重创,急得大喊,“将军们,误会了!别打了!”
女将们却又要发难,这时只听锦瑟大喝一声,“够了!住手!”魏颖忙趁这当口,护在了临浪的身前,临浪似是好笑地瞧了眼他。
楚宫不服,锦瑟斥责她,“你险些伤了司马性命,还有什么话说!”见妹妹受责,楚泽正要辩解,却见锦瑟脸上肌肉紧绷,便是发了怒,只好硬生生地憋回了想说的话。
锦瑟上前查看了一下江令的伤势,并无大碍,但见暴民仍蠢蠢欲动,心知事态不好,必须回营向玄穆复命,谁知临浪拦下了她,“右将军,这街上现在格外需要巡视和把控,右将军还是继续疏散吧,我送伤员回去便是。”
锦瑟一愣,忙委婉推辞道,“司马的好意末将心领,但无意冒犯,这是太行的事,恐怕需要末将亲自向大将军交代才是。”
临浪却不容置疑地道,“既是太行的事,便亦是联军的事,若右将军不放心,大可遣位将军监督便是。”
锦瑟忙道,“大司马这说的生分了,哪里轮到末将监督。”
临浪便道,“那就好。我会再遣人来援助,请右将军费心了。”
锦瑟不知临浪所为何意,只得不情愿应下,待临浪离开后,边安抚忿忿不平的将士,边说服大家尽可能继续努力巡逻。眼里头得紧盯着刚刚失控的人群,心里头还担心江令金莲等人,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