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五回:惨首胜汐凉体恤,念百日魏颖护主(2)
直到饭后,临浪还在和那群轻骑兵聊个不停,大家都越来越放肆了,尽议论着大司马的是非,有的话连魏颖都听不下去了。他心里直犯嘀咕,临浪虽然不出兵,但明明全身心都扑在战事上,殚精竭虑地钻研,昼夜不眠,怎么能任些小兵这样误会自己呢?更重要的是,临浪明面上没出过一次战,却似乎对战况了如指掌,他回忆起最近的战报,许是自己的疏漏,但临浪似乎提到了很多文书里没有的细节。比起花都和洛水的士兵坐在一桌用餐,更奇怪的就属这个了,这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跟那些血衣有关?
二人回帐后临浪也没有多做解释,似乎还在为自己的小伎俩暗暗得意,问着魏颖,“你看,大家是好好的,气氛低落是真的,但也没有像你这么崩溃。”
魏颖心虚地反驳道,“我哪有!”
临浪悲悯似的看了他一眼,像哄孩子似的道,“好吧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司马,为什么他们管您叫汐凉兄?”
“呀!他们没见过我本人,还不知道我名字么?”
“这是您编的名字?”
临浪没有回答,转而说起疏散的事,“本来只是随便聊聊,但现在越想越觉得重要。连弃了那么些城,多少百姓都挤在这儿了。这次守得住城,纯粹是因为修人日华耗尽了,要是不及时撤离,下一次交战,死伤可不止这些了。进攻防守都不行,撤退再乱成一团,就太不应该了,我们应该尽快跟右幕府一起去城里帮忙。”
“那我现在去传达您的军令?”
“省了吧,你也听见士兵们说的了,司马幕府现在是众矢之的,别折腾了。就算传了令,人家可能还嫌这是女人做的事,不甘心听命,造起反来,麻烦就大了。”临浪边说边在帐里翻找,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这些国家还瞧不起太行么?太行那几个将军多厉害,巾帼不让须眉,边关稳定,军风也好,其他军队里哪个不养军妓、不藏烈酒?还有打个仗把御厨带来的,也是够了。”
魏颖心知这说的是玄焰,只是这些在国内都是正常的事,听说苍滨也是一样的,偏临浪有这么大意见。临浪向来心思难测,魏颖不好说什么,只见临浪翻箱倒柜,便好奇道,“您这是在找什么?”
临浪不回答,也不让他插手,终于在一堆纸卷下找到了藏着的红布包,“真是的!昨天撤退完东西都乱套了,这个是给你的。”
魏颖打开一看,原来是古时颜极骁将孟霆编写的《孟子兵法》,临浪经常翻阅,只是手里这本是崭新的。魏颖颇为惊喜,“司马怎么给我这个?”
临浪解释道,“之前你说有的晨会材料看不明白,我猜,因为现在是非常之时,便起用了些罕见兵法,你没见过自然难解。这本兵书最经典,之前晨会提及的布兵策略,这里都有涉及,而且文笔很生动,逻辑性很强,就是书有点沉。你有兴趣就好好研读着,或者当是本词典了,偶尔查阅,再不济也是块防身的砖头。总之,恭喜你成为首位撑过百日的司马长史,既然前无古人,希望后无来者。”
魏颖算算时间,确实,来司马麾下正好一百天,他不曾想到临浪竟记得。临浪说完就提起角落的银枪往外走,“我走啦,你照顾好府里咯。”
“唉?司马要去哪里?”
“去帮忙疏散啊。”
“现在就去?”
“那什么时候去?”
“可是我……现在走不开啊。”
“谁邀请你一起去了?你有这心,做完事再过去咯。”
魏颖担忧道,“可是您别自己去啊,万一出了事也没人知道。”
临浪不屑,“能出什么事?修极从来都是早上进攻,现在都过晌午了。”
“修极是这样,但是民心动荡也分时间吗?”
“这不提着枪么,还穿了甲。”
说到战甲,魏颖赶紧嘱咐道,“您快把军甲换回去吧,这身是普通骑兵的装束。”
临浪道,“怪麻烦的,就这样吧,你不也没换吗?”说着便把魏颖推出了帐,自己像风一般地匆匆离开了。
魏颖捧着书,才想起没来得及对司马说声谢谢。这沙场交战之地,也不知司马从哪儿弄的新书,封面边角仔细地套了一圈薄纱,还穿了条银缎做书签,扉页上是临浪的笔迹,“春风百日,瑾瑜慧士”。
魏颖由衷地开心,待幕府里杂事皆安顿妥当,借着帮伤员熬药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读起书来。不出几页,就发现一片落叶夹在书里,他觉得奇怪,继续读下去才发现此处讲到了“困兽阵”,有次战略布局里提过,他当时有些糊涂,请教了临浪。他顿时恍然大悟,把整本书飞快地一翻,一共六处夹了落叶,皆是先前不解的战略。
他心有感触,觉得误会临浪不近人情,药罐一填满,他便想着去找临浪,还没走几步,就遇上来府上的苏复。
魏颖赶紧迎上,“苏长史,有什么吩咐吗?”
苏复脸色阴沉地回道,“你是大司马长史,与我平级,哪来的吩咐?”
魏颖谦逊笑笑,“怎么说苏长史都是前辈。”
“大司马呢?”
“司马去城里帮忙疏散难民了。”
苏复不满道,“不都安排给右将幕府了?司马去干什么?”
“司马觉得……”
不待魏颖解释,苏复竟一反常态,厉声打断了他,“后方送了很多补给来,各国都有,大将军
和其他将军都在忙正事,叫大司马出面统一接受。”
“明白了,这后勤杂事,我去便是。苏长史,不知你和……”
魏颖正想关心下玄焰的情况,苏复却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愠声道,“这是需要联军军印的,
你去算什么事?后方来的将军也不认识你。”
“可是……这些将军估计也不认识司马吧,我有司马的代令,也是一样的。”
苏复很是不悦,训斥道,“打起仗来,司马拒绝出兵、军务不理,这会儿联军上下都分身乏术,连点杂事都还要你代劳吗?这是穆帅的军令!你快去把司马叫回来正经做事!”
放在平时,也就算了,毕竟玄焰军队伤亡,大家都不好过。但是,魏颖今天不知哪来的脾气,司马怎么样那也是司马,还要被人命令着做事吗?他居然恁了回去,理直气壮地道,“疏散不是正经事吗?战场上将士死伤,为的还不是给黎民百姓一条退路吗?大将军接连弃城,积压了这么多难民,街上怨声载道的也不管,要是明天再打起来,这些百姓怎么办?联军明明分了两个最高统帅两个幕府,大将军的战略安排,我们司马从来没反对过,现在怎么反过来对我们监管起来了?大司马自有主意,大将军要人我去便是,这样的杂事怎么就非得折腾我们司马?”
苏复听了脸色特别难看,气愤之外更是伤心,魏颖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变得生疏,还一口一个“我们司马”。如果这个所谓司马真能有点主意,也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全军拼尽全力地战斗,这个司马都干了什么?苏复胸口闷堵,想骂魏颖是叛徒,然而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把穆帅的军令往魏颖怀里一丢,转身就走。
魏颖目送苏复离开,安慰着自己狂跳的小心脏,这口气出了,心情反而愈发沉重了。罢了罢了,豁出去了,万事两难全,这一刻他只能选择最需要照顾的人,守好清潭寒冰下一掬如斯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