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个皇长孙
刺史府的马车缓缓行过长街,热闹过后的街巷,更显萧索,好似欢愉鼎盛一场空梦。元绮掀起帘子看,脑袋沉痛。
“夫人,一夜没睡,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荔云去办。”荔云瞧她脸色范青,放下帘子扶坐回马车中,“总会有办法的,您别着急。”
元绮正想吩咐,马车停了,荔云揭帘一探:“夫人,是世子。”
李瑜走到马车前:“朝若妹妹。”
元绮见他只带了两个随侍,立在寒风之中,问他:“天寒地冻,世子怎么独自在此?”
他回答说:“我特意在此等你,可否赏脸一叙?”
她思索了一瞬,便答应了他。
李瑜却眼神扫过她周围随侍,如流上前护在了元绮身边。
她却让如流退下:“伯卿哥哥,带路吧,荔云跟着我就行,你们先回府。”
“夫人。”如流不肯走。
元绮知道他从小跟着萧淙之,李瑜既然要避萧淙之,如流当然不能去:“你先回府吧。”
这次并不在千阳楼,而是城郊山野的一座农家小院。
李瑜没让荔云进门,领着元绮走进屋子,里面的炭火早已烧热,暖烘烘的。桌上摆放着白粥小菜。
“你一夜没有合眼,吃一些吧。”一碗粥递到眼前。
元绮没有接:“世子找我,有话不妨直说吧,眼下没有外人。”
李瑜收手靠在椅背上,显露出皇室难得得松弛慵懒。
她疑惑又警惕地看他,眼前的人与自己记忆里的李瑜相差太大,君子的皮囊下好似装了一颗野兽的心。
她想起刚成为孤儿那时候,权力碾压,她身为皇家伴读,受了不少冷言白眼。李瑜是兄长的同窗,又是皇孙,他曾多次他仗义执言,替她解围。虽相交不多,她也曾远眺他的背影,心怀感恩地憧憬过。
她心里软了一下,从没想过自己能与他像今日独自对坐相望:“伯卿哥哥。你怎么了?”
李瑜听到她的称呼,露出笑容:“小朝若,你瞧我们这样像不像寻常夫妻?”
她有些为难,对他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寻求什么?”
他自嘲一笑:“我也不知道。”
“昨夜沥坊的火,与你有关吗?”她开门见山。
李瑜也痛快承认:“是。若我不认,今日也无脸见你了。”
“为什么?”
他收起慵懒模样,坐正:“我总得给月姬一个交代。”
“伯卿哥哥,你对月姬了解多少?”她压着怒气,“她是条毒蛇你知道嘛?靖州积贫多年,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就因为月姬,你就亲手毁掉靖州的希望?你还是我认识的伯卿哥哥吗?麓山三年,先师的报国之志,你都忘了吗?”
李瑜垂首,倒酒一饮而尽,愤而摔杯:“即便不是皇子皇孙,哪怕是普通百姓,谁人甘心受外敌欺辱?!”
“你……”
“父辈的党派之争,你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不愿不做欺上媚外之人。”他跌坐椅上,收敛心神,拿出一块玉佩给她,“沥坊被我毁去大半,拿这块玉佩去城外往东三十里,找一处院门挂着黑色风铃的人家,我备下了器械用具,能助你挽回损失。你三日后去取,对外只说,从其他州县借调。”
元绮难以置信地看着玉佩,迟疑着接到手中:“世子早已做了筹备?”
他点点头:“不错,无论如何我都是中原的世子,绝不会舍弃靖州。至于我与月姬的婚事,我已上书,请求陛下恩准,我在靖州助你一臂之力,待到靖州安定,再成婚。”
“可月姬已待嫁多时,你这么做岂非得罪突厥?”
李瑜目光含情地凝着她:“无妨,平衡各方罢了,这些交给我。能多待一日是一日。”
她被这目光扰乱,低头捧起粥:“多谢。”
“既然要谢,不如今日在这里陪我,你一夜未眠,喝完粥去睡会吧。”
元绮没有应,只默默喝粥。
如李瑜同赏画般赏眼前人,思绪飞转:“当年我求娶,实则是想,以祁王府之力,能护住你。如今物是人非,能这样看着你,都觉得是奢求。”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好,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
话已至此,即便是看在城外补救的器械,也不能离开。元绮唤来荔云,到后院的厢房,小憩了半日。
一夜未眠,本应该立即入眠,可沾了枕头却生出许多思绪来。
孤身外宿,也不知萧淙之听了如流的话,是否会动怒?
“夫人,您怎么还不睡?眼圈都青了。”荔云俯身问她。
她对荔云说:“我有点想家了。”
“我也是。也许来年春天,咱们可以请求回上京看看?”
她摇摇头:“不,我是说,扬州。”
荔云有些苦恼:“原本冬祭结束咱们就出发去扬州,如今沥坊被毁,是不是去不成了?”
“马上就能解决了。我先睡了。记着,一个时辰后,便叫醒我。”
“好。”荔云点头。
午间极安静,她睡沉了,梦回了扬州。
蝉哨贯日,柳荫庇院,曲折的回廊下群鱼游戏莲叶。母亲与外祖来寻她,说父亲榜下捉婿,发来扬州给她掌眼。转眼,风景转换成了上京的国公府后院,她见一位清俊的公子立在花园的拱门外。
“萧淙之?”她快步走近,抓住他的手臂,那人转过身来,却是李瑜的模样,一瞬间便使她从梦中惊醒。
“醒了?”床边不见荔云,反倒是一身玄甲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元绮坐起身。
萧淙之来扶她:“来接你回去。”
“我…我…”她慌忙起身,“我只是太累了。”
“走吧。”他揽住她,没有与世子告别,直接坐上了马车。
元绮回头看,院子里空无一人。萧淙之则少见地没有骑马,与她同坐马车。
驶出一段路,如流递上食盒,他接过,打开,递到她面前。她取了一块栗子糕,放在手心,并没有着急吃。
她瞥了一眼萧淙之的脸色,虽看不出什么,但从他上车到现在一言不发,难免让人在意。
她于是拿出李瑜给的玉佩:“沥坊之灾,是世子所为,但他提前备下了弥补的措施,可解眼下的困局。”
萧淙之冷眼瞧着玉佩:“他约你来,就是说这些?”
“是……也不是。”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思索一瞬,“你说的对,既为帝王,怎可能容忍外族放肆,伯卿世子也是皇族,他也有这份心。”
萧淙之冷笑一声,元绮以为他不信,又道:“他说,火烧沥坊,是权宜之计,他与月姬定亲,需要做做样子,但心中却不愿见靖州受难。因此才提前做了准备。也上书今上,请准他帮扶靖州。”
此话一出,眼前人眼神如刃般看过来:“这话你信了?”
“我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起码我们御外的心是一样的。世子他或许……”
“或许什么?”他逼近她,“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坚持查案,派人混入军中,上书干预靖州,我好不容易肃清的靖州官场,又再一次被他搅浑了!?”
元绮哑然。
他冷笑一声:“好一个皇长孙,一把火烧穿了靖州。”
“对不起,萧淙之。”她抓住他的衣角道歉,“是我太心急了,一听到可以补救,便没有深想。”
他见她慌乱自责的模样,话软了下来:“李瑜的手段你看到了,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离他远点。”
她皱眉点头:“好。”
萧淙之没有再责备,接过她手里的玉佩,起身下了马车。换做荔云来陪伴。
“夫人,大人没有为难你吧?”见元绮脸色不好,荔云悄声问。
她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荔云为难道:“方才大人来接您时,正好看见世子在床边,还拉着您的手。”
元绮没往下问,只说:“好的,知道了。”
萧淙之半道便提了马去巡防营,元绮没有送他,困意袭来,倚在荔云身上趁着赶路补眠。
回到刺史府门前,被孟秋然的声音吵醒了。
“荔云,他们在吵什么?”
荔云说:“是孟秋然,大人昨夜派人送她回去,她不肯,来找您闹呢。”
元绮透过马车格窗,看到孟秋然全然不顾女子形象,对着如流死缠烂打:“如流,你求求公子,我做什么都可以,别送我回去。如流,我求求你了,你说话,公子肯定听。”
她衣裙脏污,泪眼婆娑,如同一只发了疯的兔子,死死抓住如流不放。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实在头痛。
“如流,你来。”她扶额困扰,唤了一声。
如流面色难看,用力才撇开孟秋然,来到马车边:“惊扰夫人了,我这就去送孟姑娘。”
“等一等。”她问,“她何故如此激烈,只是送回郸州罢了,可是有什么隐情?”
如流为难,悄声道:“此事关乎孟小姐名节,本该守口如瓶,但夫人问起,如流不敢欺瞒。”
“你快说,到底什么事?”她催促。
如流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与元绮能听到的声音说:“孟小姐原本是官宦之女,但不幸被敌军捉去,沦为军妓,大人救了她,她视大人为救命稻草,故而如此也不肯离去。”
“军…军妓?”她震惊。
如流默然点头:“大人怜悯孟姑娘,但更看重夫人,因此,才让人连夜送她走。”
元绮看了一眼,眼巴巴乞求的孟秋然:“你带她进来吧,我有话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