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既为帝王,又怎么肯容外敌放肆
纵火之人是沥坊的一名染工,被方肃山拿了押在典狱。
韩冲开道,萧淙之阔步来提审,眼前跪着的,是一名头发灰白的妇人,看着已年过五旬。
不等人问,她便一个劲磕头,额上早已鲜血直流:“大人饶命,小人真的不是有心的,大人饶命啊。”
方肃山问她:“吵嚷什么!将你的来历报上来!”
老妇人抹了血和泪:“小人江氏,是雪灾逃难来的,刺史大人开办沥坊后,我便应征到了沥坊,做染工。”
方肃山又问:“今日冬祭,大人施恩准许你们休假,你不回家待着,来沥坊做什么!”
江氏又含了泪道:“大人明鉴,小人的丈夫,孩子,都死了,我孤苦一人。想着沥坊是按量算工钱,我年纪大,比不了年轻人,这才想着趁着机会,多干一些。我是偷偷进的沥坊,不敢声张,只点了一个灯笼。夜色下看不清,这才不小心将火种留在了库房,惹了大祸!”
“染坊多水,不易起火,你特意去库房点火,还敢说是无心!”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休工前是我送了最后一批货去库房,不小心将我儿子的遗物留在那里,我才去找的。”她辩解道。
方肃山与萧淙之交换了眼神,继续追问:“刺史大人有先见之明,早已命人,守在沥坊外看守,沥坊内的库房,也有守卫值班。你区区一介妇人,又是如何进的沥坊,进入库房的呢?”
江氏调理清晰:“回大人,沥坊是有些年头的老宅了,小人无意间发现冷僻处有个狗洞,这才避开了守卫。守库房的老张,是和我一样的苦命人,他可怜我,便陪我去找。火势一起,我俩也是拼了命救火,谁知……”江氏泪涟涟,“老张命苦,竟就这样被火吞了,都是我害了他呀。”
萧淙之没多瞧她,起身带着韩冲方肃山离开。
“大人,这是有备而来,供词滴水不漏。”方肃山说。
韩冲愤慨骂道:“提前安排了人在各处都布置了,没想到阴沟里翻船!让我抓到是谁,老子剁了他!”
萧淙之没说话,大冬天的,方肃山额上挂着两滴冷汗:“大人,您看……”
“江氏交给你,查清楚她的底。韩冲!跟我去沥坊。”
火势最初便是从库房开始的,库房里是供给上京与扬州的新货。
元绮放心不下,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又取了大氅,又赶去沥坊。
“夫人,大人与杜档头都去了,大人吩咐,让我们伺候夫人好好休息。”如流劝他。
元绮抬头看夜空,问他:“如流,你家大人受伤了?”
如流迟疑了一瞬,回答说 :“是,大人带人救火时,有人借机偷袭,伤在了后肩。不过大夫说了,大人身手敏捷,没有伤到筋骨。夫人放心。”
“既然受了伤,仍然要去,我更要去沥坊看看了。”
萧淙之先到,元绮走进去,库房塌了一半。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萧淙之走来。
元绮心头压了事情:“别说这些了,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萧淙之没回答,眼神示意她自己看。
元绮做了多年生意,有些急了,目光搜索着杜汝昌:“杜档头。”
“夫人。”杜汝昌满身灰黑。
“点清了吗?损失多少?我们的货够不够发?”
杜汝昌愁容满面:“夫人,点请了。”
元绮催促:“多少?你快说。”
杜汝昌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细算,但咱们货物被毁,做生意的规矩您都知道,若有重大失信,五年内绝不合作。情况并不乐观。”
元绮面色沉重,许久无言,她思索着,这色矿靖州独有,就算花重金买现成的亏本卖也没有机会了。
她疾步往废墟走去,萧淙之拉住他:“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
“里面不安全,看了也于事无补。”他拉她走,到账房坐下,“天亮前,会清理好。”
“这批货,是供给上京与扬州最有名的文商,只有他们才能将东西送到当世最有名的文人画师手中,而且我们已经收了半年的货钱,赔钱是小,若五年内都不能合作,那一切都白费了。”
说起生意,她十分急切,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要往外冲,萧淙之用了力气,拦腰又截住:“这条路走不通,还有第二条。我知道你心急,但急没有用,先坐下,好坏,都等一个结果。”
直到天色泛灰,沥坊才初步清理结束。
杜汝昌与方肃山二人来到账房禀报:“大人,夫人,经小人细算,损失的货物折算后,共计十万两,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说话间满是惋惜与愤懑,对于生意人来说,谁能不恨?
元绮急问:“你快说。”
方肃山看着杜汝昌躬下的背,接过话:“矿石沥色,需经过六道工序,层层研磨、沉淀、飞粉、烘色,反复数月才能得到。方才下官去看过,器械被毁去大半,还未出色的沥缸,也全都被毁。就算重制,连夜赶工,起码需要两个月,咱们供不上货了。”
元绮闻言,面色灰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什么人做的?”
方肃山回答:“我们抓到一名染工,下官已经查明,她的两个儿子,是矿山上最初被炸死的工人。且经下官探查,如此破坏,绝不是一个老妇能办到的。可以断定,是怀恨在心,受人指使,存心报复。”
元绮思索一番,追问:“还抓到什么人?”
方肃山垂首,惭愧道:“并无。”又看了萧淙之一眼,“昨日大人冲进火场,遭人偷袭,那些黑衣人身手了的,做事也十分谨慎。看着并不是外族,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李瑜的声音,紧接着一身玄色的男人便出现在眼前,“方大人既然已经有了头绪,不妨说来听听,李瑜来靖州也带了不少好手,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见过世子。”众人向他行了礼,又请他上座。
李瑜却走到元绮身边,递上一个汤婆子:“我想你一定着急,快暖手吧,冻红了。”
她心绪乱了,看着汤婆子,眼前却出现了男人的手,替她接了:”多谢世子了。“萧淙之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双手捧着她的手没有放开,转头对方肃山说:“方大人,没听见世子的话吗?”
“是,那些人训练有素,更像是私兵。”
李瑜做出吃惊的样子:“哦?靖州竟然有人如此大胆,那定要彻查才行!”
方肃山没有立即应声,望向萧淙之。
萧淙之说:“当然,方大人,这就去巡防营,领兵两千,助你彻查。务必将犯人缉拿归案!”
“好,本世子也拨五十禁卫给你,此番带的人少,你可别嫌弃。方大人。”李瑜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门去,传来话音:“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方肃山擦掉额上的汗,起身问萧淙之:“大人,眼下怎么办?”
萧淙之道:“既然叫你查案,你就安心查!”
“可是……”方肃山欲言又止,“是,小人定不负所望。”
方肃山退走,元绮立即抽手,拉开距离:“是世子对吗?这靖州城内,除了他没人能办到了。”
萧淙之坐下,感受着汤婆子的温度,确实暖和:“我可没这么说。”
元绮心情沉重:“如果是他,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就算查到了,他身份尊贵,又能拿他怎样!”
萧淙之抬眼看她又恼又泄气的模样,说:“我也没打算查。”
她困惑:“可你刚才……”
他道:“眼下是不是他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货,如何补上。他故意露了马脚,如果我们追查,反倒被带偏了。”
“所以你刚才,才让方大人大张旗鼓地去查案?”她恍然大悟,“是做给他看的。”
萧淙之起身,又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重新采矿,研磨,人手的问题,好解决。”
她立即明白,回应他:“眼下货还有一部分,能顶一段时间,麻烦的是过程工艺。待我寻访一番,或许能补足,若还是赶不上……”她愁容皱眉,“上京与扬州,我会请哥哥帮忙。”
他低头深望她:“你可知,为什么是沥坊?”
她摇头。
他告诉她:“我一直以密信上报今上,他默许我恢复靖州商事。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若明年开年我述职前没有实在的政绩,便会有官员联名弹劾我,到时,根本不会有机会再建中原的养马场。”
元绮震惊:“你与今上?”
“不然镇国公府独女,扬州首富,你怎么可能顺利嫁给我,还来到靖州?”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既为帝王,又怎么肯纵容外敌?”
元绮推开他:“你到底是谁的人!?”
他轻笑,“皇帝虽然年老,却不像你想得那么懦弱。他一面求和,一面却就解禁商事,使人民富庶,一面封你哥哥为国公,一面又使公主和亲。制衡双方,徐徐图之。我们,都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我选择奕王,是因为目标相同。”
元绮看着眼前的男人,陌生感油然而生:“你的目标是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我说过,三州十六郡。”
“之后呢?目标实现了呢?”
“你想的那些太远,不如考虑当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