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久违的拜访
我置身窗前，眼望着雨帘，呼吸着这夜雨中的空气，想要从与梅莉的“交往”中她所说的经历、为我所了解的那一点点生活细节中寻找出答案，试图以此避免思维的矛盾与碰撞。这一刻，我非常想把这种心情说给梅莉听，qq、电话都好。但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我从没想过要她为我承担什么，那样做会为她增加本不应有的痛苦。何况，这是我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把自己的痛苦和矛盾分担给自己以外的人。我决定只对梅莉说出经过我自己反复思量之后必然会得出的答案，而不是把问题抛给她。如此思索下去，一种由心中涌出的虚脱感逐渐注满了全身，似乎连血液都已经流光了。如同更换了新的、轻飘飘的躯体，唯有大脑还是自己的。在寻找中、在等待中、答案将会降临，这是时间继续下去的见证，现实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这尤为重要。
星期四的傍晚，下午的小雨已经止息，厚重的云层变成了灰黑的颜色，只在西方的天边露出了一道缝隙，显出了一线云层外的晴朗色彩，云的那一边一定是个灿烂的夕阳，我想。
我赶到了霖骏在工农大路附近的住处，六楼，一套面积大约七十平米的一厅两居室的住房——霖骏的新世界、新生活。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在修改一幅静物的速写练习稿。在他拿啤酒的时间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翻看一本应该是霖骏新近买的风景摄影集，随后扫视房间，地面上铺着一大块显然是房主留下来的厚厚的地毯，看起来像是购自中东地区，客厅的一角放着一张单人床，干干净净的行李照例整齐的铺在床上，对面的整面墙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尺寸不一的摄影照，几乎可以办一个小型的摄影展，其他的物件，简易衣橱、桌子、椅子、书架、电视机上没有一点灰尘。照相机、笔记本电脑和书籍十分散乱的摆放在桌子上、椅子上、地毯上，尽管看似散乱，但又好像都是在其各自的固定位置上，不会轻易挪动，就犹如在欣赏一张看上去很混乱、而实际上其中的画面元素都是遵循着特有的构图方式组合成的画作时所得到的感受一样。两间本应作为卧室的房间只有一间亮着灯，那就是霖骏的画室了，从我的位置上，可以看到罗马夫人的石膏像。
窗外的风景，尽管未如霖骏的素描练习稿上的景致那般吻合，但是就画面构成的元素来说，树林和湖都是有的。只不过现在的湖是晚上的湖，被天空中的云染成灰黑色，湖边建筑的灯光映在湖面上，碎裂成许许多多的盈动的光斑。
“这里如何？”霖骏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瓶冰镇的百威啤酒，我接了过来，手里似乎握住了一个冰块。
“很棒！”我答道。
“你的工作怎么样？好像不是很忙？”霖骏坐在沙发对面的一把椅子上问道。
“杂志社从来没有加过班，平时也好、周末也好！”
“照你所说，这家杂志社还是蛮地道的！”
“至少从严格遵循作息时间和节假日这一点上来说，是这样的！”
“我所在的企业，与你的杂志社不同，总是加班，我说的是其他人！”
“他们忙到何种程度？”
“总之，我从没见他们闲下来过，至于都忙些什么，我懒得去问，也不想搞清楚，我只做好我该做的!他们每次接到新的任务，都会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新的任务就是新的痛苦，对他们来说。我体会不到他们是什么心情。”说着，霖骏把两脚搭在了一个矮凳上，然后磕掉了脚上的两支黑色的拖鞋。
我点头称是，凭借他的才华和能力，在任何一家企业工作，恐怕都会应对自如，从来不知晓加班为何物。
“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觉得我的时间不够！”霖骏说道。
“相对于其他的刚刚步入社会的学生而言，你的业余时间已经是很充裕了。”
“也许你说的对，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
“我看到你刚刚在画练习稿，没有打扰到你吧？”
“谈不上打扰!”霖骏说，“你来的时间恰到好处，正是我画完的时候，稿子做点小修改，无关紧要。我总不可能一刻不停的画，那就像机器一样了。再说，你与我周围的其他人不同。呃……”霖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看我的画室!”说着，霖骏起身用脚勾回拖鞋穿上，带我走进画室。
他的画室与我想象的相差无几，只是比外间的客厅要凌乱得多，另外还挡着厚厚的黑色窗帘，这是一处密不透风、没有阳光的空间，霖骏在意的不是阳光、而是光线。一张小方桌上摆满了各种油彩颜料，画笔，还有几张调色板，地板上躺着还没有用过的画布、速写稿、素描纸、铅笔、橡皮擦等物。一支大画架上放着一块蒙着空白油画布的画板，小方桌前是一个普通的小画架，画板上面正是刚刚修改的那张静物速写稿，靠墙的一侧，并排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上着油画布的画框，那都是他已经完成的画作，看起来应该有五十副左右。
“这些油画里，有一半是我从已经完成的油画里选出的，前段时间刚刚托人从家里带过来的。”霖骏说道。
“已经很不少了！”
“这些都是我自己感到满意的画。”霖骏坐在静物速写稿前的一把吧台椅上说，“有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
“谢谢!”我随意抽出了一幅仔细观看，一幅描绘室内景物的油画，从画面的内容上看，应该是教室里的场景，视角是从教室外的窗口望向教室里面的。整个教室里，只有一张浅绿色的椅子，连书桌也没有，椅子的另一侧，隔着一段距离是另一排窗户，还有墙壁。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多余之物。所有涉及物体形状的线条都做了适度的变形处理。尽管有些夸张，但是可以明确的看出是教室无疑。黑色的窗棂，蓝色的墙壁，灰色的黑板，地面的部分则有意的处理为酒红色，窗外是金黄色调，给人以晴朗的早晨的印象。整幅画的色彩，都与我们眼中的所常见的那种习惯性的认识有极大的差别。这幅油画给人以热爱生命的感触，是作者个人情绪的彻底释放。
“这就是我对教室的印象，这种处理色彩的方式，也许在别人看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应该是一个晴朗的早晨的记忆。”
“高中的早晨？”
“大学的早晨！”霖骏回答。
“只有一把椅子？”
“那是我的椅子，也可以说是所有人的椅子！因为既然是空着的椅子，那么所有的人都有坐上去的可能。你以为？”
“似乎也说得通！”
“每个人都有一个印象深刻的早晨!“
“原来如此！“我答道，原来这是他对早晨这个每天再平常不过的时刻的理解，“可是为什么是教室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场景。”
“这是个有特殊性的问题，从我的认识得出的，以我的方式描绘出来，经过我思维加工后的方式。能明白？”
“能懂一些！”我点头！
霖骏拿起了一支画笔在手里熟练地翻转，如同正在发动一架古老的单引擎螺旋桨飞机。
“这么多的画，可以办一个小型画展了！”我说道。
霖骏听了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睛，渐渐地挑起了眉毛，那两道眉毛看起来似乎是立刻就要起飞的一对黑色的翅膀，他的表情如同是在火星上偶然遇到了我一般，这表情须臾之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