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棠春深美人误
步竫舟同杜若言告别,跟着路公公前往锦和宫。
四月将至,御花园的腊梅已经将谢未谢,空气中仍浅浅弥漫着清幽的腊梅香,绵延长路的墨黑枝头上,难得再见一朵梅花。
走过梅园,原该是海棠花灿烂闹春的景象,此刻也同样难得再见一朵海棠花。
原先种植海棠树的地方都被其他花草替代,在熠熠阳光下生机勃发。
步竫舟没有丝毫停留,收回目光。
到了锦和宫门口,路公公带着他进殿后便识趣退了出去。
大殿中并未见陛下身影,步竫舟安安静静站在殿内,等了半刻,内殿方才传来陛下的传唤:“进来吧!”
步竫舟这才抬脚绕过玉梅连屏,掀开珠帘进入内殿。
陛下端坐在御榻之上,面生的太医收拾好医药箱先后向陛下和步竫舟行礼告退,宫女小心翼翼伺候着更衣,整理明黄色的衣袍。
“都退下吧。”
陛下挥挥手,众宫女颔首告退。
待一众浅绿没入珠帘,陛下方才朝步竫舟招手,示意他同坐榻上:“竫舟,来,让皇兄好好看看你。”
乍然听见久违的称呼,步竫舟失神般愣了愣,却很快回神,弯腰拱手朝榻上之人缓缓一拜:“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陛下似要从榻上起身扶步竫舟,步竫舟不敢逾矩,只在榻前的木凳上坐下。
陛下神色间隐有变化,棱角分明的脸上笑意轻浅,似真非真:“竫舟,五年未见,怎的与皇兄生分了。”
步竫舟一派淡然,真诚磊落:“陛下如今是一国之君,臣弟不敢失了体统。”
四目相对,他见榻上之人的笑意深深,这才问道:“不知陛下召见臣弟,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低头兀自整理散落在榻上的长袍,语调悠悠。
“如今忠王一党尽数清剿,皇弟功不可没,理应赏赐些实在的东西。”
“不过眼下皇兄刚刚登基,政权不稳,只能先稳住一众股肱老臣,皇弟不会心有怨言吧?”
“臣弟惶恐。”步竫舟连忙道,“臣弟别无所求,陛下能让臣弟留住京都,便已是最好的赏赐。”
话音落下,陛下抬起头来,笑意直达眼底。
“皇兄知你从小便清风霁月,唯一牵挂便是太后。”
“你此刻也不必急着去见她,皇兄这里有一物,你且先看看。”
语罢,侧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木牌,递给步竫舟。
步竫舟远远地看着只觉眼熟,待拿到手上仔细一看,方才发现木牌中央刻了个“忠”字。
步成风五十大寿那日,忠王府小厮们的腰间,皆悬挂着此木牌。
不过是奴仆们随身携带表明身份的木牌,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既然陛下会拿给他看,势必有蹊跷之处。
“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陛下似乎十分满意步竫舟的聪慧,赞许一笑,朗声道:“兵变当日,路公公从投毒的宫女身上搜到的。”
“投毒宫女?”
据他所知,路公公将投毒宫女抓住后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宫女便当场服毒自尽了。
若是害怕暴露身份,便没理由身上还带着木牌。
步竫舟凝眉沉思。
他因为发现玉扳指上有玉衡残瓣而确定步成风,路公公因为搜出忠王府木牌而确定步成风,最后就连步成风自己都因私调擎卫军,挟持太后,让所有人都确信他才是真正的谋逆之人。
一切的一切,在木牌没有出现前都十分合理,可如今细细想来,竟是如此巧合。
背后之人,竟将步成风本人都算计了进去。
能被步成风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可是……
步竫舟不敢置信地看向陛下,陛下讳莫如深地勾唇笑着,气定神闲道:“不急,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
从锦和宫出来时,天色已晚,沿途的一排排宫灯皆已点亮。
步竫舟将那块木牌收起,同路公公道:“路公公留步。”
“王爷慢走。”路公公行礼之后,便又退回到锦和宫中。
步竫舟沿着长长的宫道缓步慢行,越行至熟悉的路段,越生出浓烈的近乡情怯之感。
夜阑人静,冗长寂静的宫道直通高大巍峨的殿宇,沿途璀璨华丽的宫灯散发出幽幽柔黄,为暗夜镀上一层朦胧的温软。
宫灯外的纱绢上一片素净,再不见昔年红艳似火的海棠。
尽头处暗红色殿门上的牌匾,仍写着“美人殿”三个大字。
他伸手叩门,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位年过半百的宫女见了来人,面上一喜,连忙欠身行礼:“奴婢参见明王,王爷千岁!”
他快速伸手托起对方的双臂,眼里闪烁起点点微光:“云姑姑免礼。”
云姑姑是跟着母妃进宫的贴身姑姑,看着他从小长大,对他的爱护之情丝毫不比母妃少。
阔别五年,云姑姑的鬓边多了许多银丝,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感慨慈爱。
“王爷伤势如何?”
“不打紧。”
他一语带过,殷切的目光越过云姑姑沉沉落在殿内,不待开口,云姑姑道:“王爷,太后近日力倦神疲,已然歇下了。”
“母后可是身体不适?”
“太后身体康健,王爷放心。”云姑姑拍着步竫舟的手背宽慰道。
闻言,步竫舟将将卸下紧张,云姑姑便道:“那日步成风诬陷王爷谋反,将太后软禁于美人殿中,后来听闻陛下也遭了难,便急得拿出了多年未碰的戎装与银枪,杀出了殿宇。”
步竫舟再度紧张,急问:“此事为何——”
“王爷放心。”云姑姑安抚道,“太后身体虽不似当年,同步成风一战伤了元气,不过太医说静养几日便好了。”
语罢,她蓦然一笑,眉目间露出些遥想的憧憬来:“太后当年是多么飒爽的女子,如今困于深宫数十载,许久未曾那般畅快。”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步竫舟心间似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深宫就是一座牢笼,困住了母后,也困住了他。
殿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便是云姑姑手中提着的那盏宫灯。
即将到宫门下钥的时辰,步竫舟只好同她告别:“劳烦姑姑告诉母后,我日后再来看她。”
“好。”云姑姑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夜来风凉,王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