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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梅园冬寒帝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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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明殿上,陛下一身明黄,端庄威严,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让步竫舟想起了一个人——先皇后,陛下的生母周绥。

    周皇后是皇祖母周氏的一脉旁支,家族式微,却从小深受皇祖母喜爱,教养在宫中,同父皇一起长大,乃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父皇还是太子时,皇祖父见二人情投意合,便将周绥指给了他,成全了一对佳话。

    周皇后琴棋书画、女工女德都十分出色,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体天生羸弱,常年药不离口。

    这样的身体状况使她在生产步翌时几乎难产殒命,此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一年比一年亏空,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是以父皇对她与四皇兄步翌更加宠爱怜惜。

    周皇后生于腊月,十分喜爱腊梅,从步竫舟记事开始,御花园中三分之二都是梅园。

    即便是同样深受父皇疼爱的母妃秦予,位及贵妃也从未有过如此盛宠。

    父皇子嗣单薄,也因此对他和步翌同样宠爱有加。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他那时不懂,生于皇家,拥有和嫡子不相上下的宠爱,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有一日他和步翌一同下学经过御花园,御花园中大片的腊梅都已凋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四月春回大地,正是海棠盛开的季节。

    他站在海棠树下,折了两枝海棠花,一枝是要带给母妃的,一枝便顺手递给了步翌。

    步翌伸手正要接过,却听一道虚浮的声音蓦然响起:“阿翌。”

    海棠花树前,周皇后裹着厚厚的大氅,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满身珠翠,雍容华贵,即使身体每况愈下,气质仍旧丝毫不减当年,望着步翌的神情温柔而慈爱。

    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太监恭敬朝步翌和步竫舟行礼,步竫舟亦端端正正朝周皇后行礼。

    步翌担忧地跑过去牵住周皇后的手,大概是有些冷,立马用双手包裹住来回揉搓,一边哈气一边担忧地问:“母后怎么来御花园了?天气还带着寒冷,万一受了风寒如何是好。”

    “母后不冷。”周皇后蹲下身,伸手将步翌头上肩上的海棠花瓣拈掉,眉目柔和,“方才遇见杜大人,知晓你今日提早下学,母后便想等你一道回寝殿。”

    “儿臣谢过母后。”

    “回宫吧。”

    周皇后牵起步翌的小手,转身欲走。

    步竫舟连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海棠花枝递向她:“皇后娘娘,这是竫舟特意送给您的。”

    他的声音不大,唯恐失了礼数,周皇后脚步顿了顿,似乎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侧目短暂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看步翌时的慈爱宽厚,有的,只是身为皇后本就该有的威严。

    她牵着步翌没有丝毫停留,迈步往前走。

    步翌却听见了,回过头来朝他挥手,稚嫩的小脸上扬起抱歉而喜悦的笑容,向他无声道谢。

    步竫舟并未多想,拿着两枝海棠花高高兴兴跑去美人殿找母妃。

    往日他都是只折一枝送给母妃的,今日多了一枝,母妃十分好奇,他便将在御花园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母妃当时看他的眼神尤为复杂,他并不理解,只记得母妃说了一句话。

    她说:“皇后娘娘不喜海棠,你日后在她面前别再提了,娘娘身子不好,你也尽量少和四皇子玩闹,让你四哥多陪陪她。”

    或许那日步翌回到皇后寝殿,周皇后亦是如此教导步翌要谨记孝悌之道,此后他便极少在下学时见到步翌。

    周皇后薨逝那年步翌十二岁,距离她所企盼的步翌婚配只有短短两年。

    那日大雪,梅园中的腊梅开得繁盛。

    步翌站在腊梅树下,仰头望着枝头上厚厚的积雪出神。

    跟着步翌的两名宫女太监正要朝靠近的步竫舟行礼,被他制止,默默退到了一边。

    厚厚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绵密的咯吱声。

    步翌头也没回,低声喃喃道:“母后再看不见她最爱的腊梅了。”

    步竫舟缓缓走到他的身侧,为他裹上大氅,徐徐安慰:“以后,皇兄便替皇后娘娘看吧!”

    许是在雪中太久的缘故,步翌回宫便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三日才恢复神智,这三日里,他迷迷糊糊喊的最多的便是“母后”。

    父皇遭此连番打击,似乎瞬间老了十岁有余,步翌病情尚未痊愈,便正式立了步翌为太子,入住东宫。

    步竫舟被外放后,听闻步翌为了也能得到历练,自请前往茌阳赈灾治水,一去便是两年。

    谁都未曾料到,一心卫国的护国大将军,他们的亲叔叔,会起移天换日之心。

    若非步竫舟及时飞鸽传书告知此事,想必步翌这个太子,会比他这个明王还要当得窝囊。

    陛下给他的封赏除却金银财宝这些身外之物,还有一块地,最大的恩赐便是允他长久留住京都王府。

    蔚景城守这个半大不小的官职也由另外的人顶替。

    此番似曾相识的安排,使步竫舟蓦然想起,上一任蔚景城守便是如此被父皇骤然革职查办,撤去了官职,换他顶上。

    当初父皇如此将他外放,如今陛下如此将他留守京都,为的皆是不让他手中有任何实权。

    同样的帝王之术,同样的手段。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陛下并没有刻意挑拣他的错处,令他寒心。

    步竫舟叩谢皇恩,接过圣旨,面上平平淡淡,既不为陛下的敲打而心惊,也不为从未有过的赏赐而欣喜。

    登基大典结束,文武百官相继离开。

    步竫舟如今算是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以后除却陛下召见,再无进宫的机会,就连上朝都是不够格的。

    他跨出殿门,正欲往别处去,身后却有人叫住他,他转身见了来人,恭敬行半礼:“老师。”

    从前他被外放时,杜若言是唯一一个冒着大不韪替他求情的人,如今他如愿留在京都了,杜若言恐怕也是唯一一个由衷替他感到高兴的官员。

    杜若言轻拍步竫舟的肩膀,凝视他的眼中似含热泪:“回来就好。在蔚景的五年,你不少操劳,歇一歇也好。”

    这是安慰他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步竫舟但笑不语,本来这皇权于他,也不甚重要。

    见状,杜若言深感疼惜,长长叹出口浊气。

    两人没说两句话,侍奉在陛下身侧的路公公疾步前来,行礼恭敬道:“王爷,陛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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