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只喃喃
九月底，六中举行了第一次月考。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学校表示会在国庆收假后再宣布成绩，姑且先让大伙开心几天。
“嘁，还能学死缓变无期咋滴？”女孩碎碎念，被尹岳华眼角余光一扫，讷讷不敢言。
南喃悄悄往□□身，回她，“不能哦，但是你可以担心地嗨皮！”
孟玟玟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你假期有什么安排？”
南喃摇头，一时又想起被方君雅塞满软磨硬泡短信的手机，“还没想好。”
正说着，曹操的小纸条就跨越千山万水，被前排男生往后一抛，落在南喃桌上。
『你就一起去嘛，狼人杀人多热闹才好玩呀！』
南喃哭笑不得，提笔写了几个字，再拜托人传回去。
她用手肘捣捣谢非，小声用气音问他，“你假期打算干嘛呀？”
男生埋头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没理。
唉，南喃不易，南喃叹气。
仿佛无可奈何，又似乎见怪不怪，女孩轻车熟路地掏出速写本，三两笔勾画了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小姑娘，脸蛋圆不溜秋的，睁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萌得人心都要化掉。
然后撕下来，往左边推过去。
一连画了三张，谢非才像是刚反应过来，慢吞吞捏在手里，一副朕要仔细端详小心品鉴的模样。
第二张，小男孩双手抱胸，倨傲地昂着头，那副臭脸简直跟从谢非脸上拓下来一般无二。旁边，小女孩低着头，胖胖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且委屈巴巴。
第三张，小姑娘坐在地上，两腿乱蹬，哇哇大哭。
我无辜，我委屈，我爆哭。
“谢非，”女孩声音陡然变得严肃，一本正经看过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男生蹙眉，有那么一刹那心底漫上不安，转瞬又湮灭无踪。
“我怀疑你觊觎我墨宝已久，并且掌握了证据！”南喃点点三张画，笑得狡黠，像极了偷腥成功的猫猫。
谢非无语，但到底还是回了她之前的问题，“打工，赚钱。”
“emmm……卖菜？”
男生微微低头，黑色中性笔在指尖轻轻转了一圈，眼底有浮光掠过，“嗯”。
“真的能赚钱吗？”说不好奇那是假的，毕竟她亲眼见过他做生意，窥一斑而知全貌，别说是无奸不商，她觉得他都快赶上活菩萨了！
“还好。”但谢非并不想跟她讨论这个，屁股底下的椅子拖拽过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引得众人下意识往这边瞧，连讲台上的尹岳华也投来轻飘飘的一瞥。
南喃悻悻然闭了嘴。
～
十月一号，举国欢庆，连天气也是超级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南喃一睁眼已经七点半，她赶忙起床，跟南阿婆打了招呼，表示待会中午回来做饭，然后匆匆背上包跑出门。
十多岁的谢非并不了解南喃，他以为他不理，她便没法了吗？当然不，南喃从来就自诩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特别是在跟谢非有关的事情上。
所以，当谢非再次在他的小摊前看见南喃时，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少年少女们的爱面子有时候总是爱点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譬如，在碰见做生意或者帮忙看店的同学后选择绕道而行，因为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谢非是深有体会到的，至少他曾经的同学们若是路过，百分之□□十会遮遮掩掩，他便也配合他们表演，低着头装没看见。到后来，这甚至变成了他的杀手锏，但凡他提起打工赚钱卖菜这一类的话头，春心萌动的小女生也好，有所求的同龄人或大人也罢，总是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过，他们都不是南喃。
谢非还没来得及开口，南喃便先发制人道，“我来买菜！”
嘁，难道他还会把生意往外推不成？谢非在心里嗤笑一声，好声好气问她，“买点什么？”
南喃就像是那种混迹菜市场几十年的大妈，挑挑拣拣，把所有种类问了个遍，然后轻飘飘抄起几个西红柿，付款，但没离开。
后来发生的一切对谢非来说都像是做梦，他恍恍惚惚听见少女的声音，清脆软甜——
“跟你商量个事儿，要不你雇佣个员工，比如我？”
“我家条件很差的，而且我看你也完全不擅长应付大爷大妈，咱们这算是互帮互助？”
谢非:？就他这屁大的菜摊，还值当配上店员？
“大妈，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真的没赚头，您再搭个番茄抹个零儿，真要亏本了！这样，我送您两根葱，您下回再来，我给您挑最新鲜的成不？”
“姐姐，您看这油麦菜，滴两滴香油拍几瓣蒜一炒，简单又好吃！”
“啊？不是，我们还在上学，趁着放假也能帮家里减轻下负担嘛。”
“……”
谢非:……
如果非要问他有什么感觉，那大概就是装袋工具人＋收钱机器人的双重体验吧。
一直忙到十一点多，南喃打算回去做饭，问谢非，“你中午吃什么？”
谢非神色复杂地看她，“等收摊回去后再吃。”
南喃不悦地皱眉，难怪后来他胃不好，原来从这时候起就常常不吃饭，饮食不规律了吗？
“不吃饭你想得胃病吗？”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严厉，眉宇间也尽是对他忽视自己身体的斥责。
南喃不是不想好言相劝，可她见过他紧蹙眉头胃疼得眼眶泛红却还是漠不在乎的倔强面孔，也见过他死死捂着肚子痛到直不起身时一声声唤她喃喃的脆弱模样，陡然间实在是没控制住体内突然爆发的洪荒之力，在他面前泄露了紧张。
对上男生略带诧异的眼神，南喃抿了抿唇，“我先回去做饭，等下给你送一份过来。”然后谢非眼睁睁看着她走向肉档子，不一会儿又气嘟嘟地回来，手里提着块肥多瘦少的五花肉，一边瞅他，一边摸了几个青辣椒揣上，“没有小排骨了。”似乎还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直到南喃走出好远，谢非终于还是没忍住扶额笑了，要命，竟然被她可爱到了！
……
南喃做了西红柿鸡蛋汤和辣椒小炒肉，然后在南阿婆问询的神情里淡定装盒，“给一个同学带的，他自己在外面摆摊做小生意，我想跟他学学。”
南阿婆欲言又止，眼里的疼惜满得像要溢出来，最后只通通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阿婆，你放心啦，我有分寸，不会累着自己的。”南喃笑得明媚，从她身上像是看不到丝毫命运的亏欠和不公。
这边厢，谢非没等太久，仿佛似有所感般抬头，就见小姑娘匆匆向他跑来，到了跟前还在微微喘着粗气，小巧的鼻尖上点缀着几颗汗珠，丝毫不显邋遢，反倒有些俏皮。
“你尝尝，”南喃打开粉红色画着kitty猫的饭盒，番茄的酸甜和肉片的焦香味一同冲入鼻腔，温暖得谢非险些红了眼眶，“这饭盒之前是我在用，等会我去给你买个新的。”
谢非没出声，也没伸手去接，南喃索性往他手里一塞，“赶紧吃，再磨蹭都冷了！”
四目相对。
“为什么？”
为什么要靠近我？为什么明知道我家的情况还不躲得远远的？为什么已经看见了我在做这么丢人没前途的买卖，却还不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我们都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埃，所有经历过的、正在发生或即将到来的一切，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没有办法选择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地点，也不可能预演降临的整个过程，无奈也好，遗憾也罢，不过是一场单程旅行，一个人来，再一个人去。”
“但我们就要这样妥协吗？一滴是水，一片是海，砂砾变珍珠，铁杵磨成针，谁都逃不过时间的洗礼。谢非，我们曾渺小，但终将伟大。”
如果谢非也是来自十年后的话，那他应该就知道什么叫废话文学十级，什么又叫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了！
谢·一脸懵逼·非还没反应过来，南喃已经转过身，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连着四天，南喃都是早上来，中午回去做饭，然后送一份给谢非，最后俩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or婆。
“谢非，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嗯？”谢非一愣，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红色毛爷爷，像是模拟了好多次般的熟练，“那我把这几天的工资给你。”
“诶，”南喃陡然上半身前倾，整个人都凑到他跟前，“干嘛？觉得我把你炒了？”
谢非不错眼地回视，那双瞳孔深处泛着点幽蓝的漂亮眼眸像是在轻轻地、委屈地问她:难道不是吗？
南喃率先败下阵来。
“好嘛好嘛，方君雅约我明天狼人杀，要不要一起去？”
其实南喃知道他十有八九会拒绝，但问还是要问的，万一见鬼了呢？
果不其然，谢非毫不犹豫道，“不去。”
“唉，”南喃一声轻叹，从他指尖抽出两百块，“谢非，你知道吗？如果你老是拒绝一个人，久而久之，就不会有人再邀请你了。人是社会性动物，你总是需要一些适当的交际。”不然你这爱吃亏的性子可怎么办哦？瞧瞧这工资发的，得亏她不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不然还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他贴钱给她打白工呢！
谢非低着头，刘海垂在眉眼前，良久，“呵”，发出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