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宋一可不露声色地慢慢抬头,似乎是暗中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像是振奋起来,刚刚文弱的样子一扫而空,道:“御史是否尸位素餐,端看陛下愿不愿意一振朝纲了。御史台弹劾百官是职责所在,但如无陛下撑腰,和纸老虎也无甚区别。”
小皇帝淡淡地问:“我要是撑腰呢?”
御史兴奋地笑了笑,忽然不知哪来一股凉风,笑容也变得十分勉强,“陛下……要是撑腰,可能也就好了一点点吧。”
小皇帝抓抓鼻子,道:“怎么一个二个都不听朕的话?”
“臣还听陛下的话。”
“还有谁听我的话?”
沉默维持了一会儿,小皇帝还以为宋一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谁料这御史仍不回答,小皇帝深深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朕若让你弹劾尚书仆射,你究竟有几分把握?”
宋一可忽地又奸笑了一下,道:“臣已说过,端看陛下肯不肯撑腰。”
“撑腰,当然撑腰。”
“陛下也不可半路反悔,否则下次就不灵了,不,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皇帝懵懵地问:“咦,就一次吗?”
“对。”
“噢,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来,我们拉钩。”她说着,竟然还真的伸出小指。宋一可倒没表现出“我们陛下是个弱智”,也伸出小指,有木有样地跟她勾了勾,显然是在官场混迹多年,城府很深。
连云品都一脸“陛下丢人别丢到外面去”的表情。
“陛下……若是我把尚书仆射扳倒了,陛下准备让谁来统领百官?”
小皇帝表情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推荐吗?”
“臣……一时没有。”
“胡说,我们一共五个人,”小皇帝掰着手指说:“朕,你,丞相,许爱卿,林爱卿。朕总不能自己当这个官,许爱卿要做金吾卫,林爱卿要做大司马,你不做御史中丞要做尚书仆射了吗?”
宋一可盯着她摇了摇头。
“就是嘛,那不就只有丞相了。然而父皇说做决定不能太草率,所以我还要想一下,你退下吧。”
宋一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去了。
他走了之后,小皇帝开心地拍拍手,说:“云品,你去把丞相叫来。”
云品也飘了出去,飘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一个丞相。小皇帝抚掌笑道:“丞相,朕已经怂恿宋御史去咬尚书仆射了,但若是谢尚书不做尚书,尚书之位就空出来了,咱们现在人少,这个空缺就由你顶上,你看怎么样?刚才云品说你分身乏术,那你究竟乏不乏术?”
安晴云仍旧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道:“臣必当不辱使命。”
小皇帝高兴地表示:“那就这么定了!今日也晚了,丞相留下来陪我吃饭吧!”
“那当然好,且让我瞧瞧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当然有!云品云品,快快叫厨房做饭,刚才没注意,现在怎么觉得这么饿。”
“陛下下午想必在好好思考吧?”
小皇帝笃定地点点头,道:“当然了,思考到底要不要丞相来做这个尚书仆射思考了很久呢。”
“哦?陛下何以要思考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是啊,”小皇帝已经喝起了云品端来的牛奶,热腾腾地还冒着烟气。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嘴上已经沾了一圈白色,认真地说:“宋御史问我干掉谢尚书之后谁来顶她的缺,我想你已经是丞相了,应该也挺忙的,可能没空兼任这个尚书仆射,然而我们人太少了,除了你之外大家也都很忙,所以也只好你辛苦一下了。但是这个辛苦也不是一般的辛苦,你要把整个尚书府搬走吗?还是每天要两边跑?要是和前朝一样合并三省而转出个枢密院,岂不是忙得丞相没空来见我了?”
云品心道:小小年纪,想的还挺多,这些东西,哪需要你来操心?
只听丞相道:“陛下体贴臣下,臣感激不尽。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这种事情臣下来操心便可。陛下若要见臣,尽管召臣前来,不必担心其它。”
“咦,真的吗?丞相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丞相不是说吃好玩好才能学好的吗?”
“陛下还是先想好怎么给宋大人加油鼓劲吧。”
“哦……”小皇帝看起来颇受挫败,幸好饭菜摆了上来,她低头吃饭,掩盖了自己的不悦。
因为一直严格遵守着“拉拢丞相”的遗嘱,现在机会又来了,刘行雨在饭后又装模作样地把丞相留了下来,甚至为了多留一会儿还当面给丞相背诵了明天份的《战国策》和《帝鉴》,好容易凑到二更天,终于可以理直气壮说出“太晚了,丞相不若就留宿宫中吧”这句话了。
正如从前安晴云从不曾拒绝她的请求一样,这次也非常非常轻易地就同意留下来住宿。照例地,云品带她去沐浴净身,穿得干干净净地被送上了龙床--然后小皇帝又软又暖的身子凑了过来,抱着她的手臂,似乎毫无自己在做什么的自觉,用一种单纯赞叹的口气说:“丞相的肌肉摸起来真是好舒服啊。”
“陛下自己的也是。”
“根本不一样……”她捏着自己软软的手臂说:“什么时候才能练得和丞相一样?”
安晴云把手伸平了,道:“没有数十年的苦功,是不会和臣一样的。”刘行雨很有默契地躺上去枕着,耳听安晴云说:“一蹴而就,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陛下不要担心,只需一步一步地来。”
“是吗……朕能相信丞相吗……”刘行雨眼皮子打架,含含糊糊地问。
“陛下当然能。”黑暗中,安晴云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敷衍地回答。上次留宿宫中之后,京城里四处流传的“少帝暖床”的谣言似乎仍然没有传到刘行雨的耳朵里,小皇帝睡得似乎很安稳,闭上眼睛,呼吸陡然间变得粗重而不加控制,沉甸甸地压在安晴云的肩上,就像是幼鸟信任母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