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绝胜烟柳满皇都
唐延年自嘲的一笑,喃喃自语道:“在那些翻云覆雨的大人物眼中,我就是蝼蚁草芥。但我不甘心就这么认命,我弟妹不可枉死,我母亲不可走得籍籍无名,我自己,也同样不能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乡野之中。既然,你们都说这是我的命,那我就赌一把。”
她没有别的路,既然上天让她捡回来了这条命,她就不能浪费。
身在皇城,她就能够与命搏一搏。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为弟妹讨公道,还要替母亲去向那位庙堂之上的天下主宰要个说法。
“这就对了,活了一场,妄论生死,好歹做个明白人。”宁安行很是恣肆随意的说道。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但只是稍瞬即逝。
唐延年决定好了要启程后,云水止带的队伍就立刻出发了。
因着侯爷挂念,特地求了圣眷护行,因此,队伍特地走了水路,唐延年一路上都在晕船,不是吐得昏天暗地,就是睡到不知时辰。
这样迷迷糊糊之间,倒是顺利进京了。说来也是奇怪,她带着一股执念之后,到了京城顺天府,她的精神气就好上了些许。
侯爷高坐在大殿之上,身侧坐着大夫人。
她仓促被迎回来,也没有人教她如何行礼。她站在大殿,看着周围的人迎来送往,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愣了一下,瞅着侯爷和大夫人二人的模样像极了庙里的那些神像,她便像拜神一样匍匐了下去,手心向上摊开着,虔诚地拜了三拜。
“我……女儿,不,唐延年……见过侯爷还有大夫人。”她不知如何称呼,瞠目结舌地说着。
侯爷出神的看着她,接着,他亲自起身,走下台阶,伸手扶起了她。
“延年。”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有些哽咽。
唐延年也看向了侯爷,他要比过去老了,但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却大不相同了,神采奕奕之间,透着一股不怒而威和杀伐决断的气势。
她想起幼时的光景了,那个时候他只是屠狗卖浆的唐楼九,他时常让她骑在他的肩头。但如今,他却像庙里的神像一般威仪,高不可攀。
她下意识想后退,侯爷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延年?”他轻唤着,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
唐延年长得像侯爷,她生了一张端正的脸,看起来温婉大气,但却不惊艳。她最亮眼的是她的眸子,澄清透亮,让人看去就觉得平和。
侯爷伸出了手,慢慢地靠近她,刚要抚上她的脸,唐延年有些生疏的看着侯爷,她内心挣扎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侯爷大人为民女做主。”唐延年匍匐在地,跪拜说道。
“起来说话。”侯爷连忙扶起她,眼中还带了一丝歉疚。
唐延年没有起身,她以退为进道:“延年有罪,不敢面见父亲。”
侯爷略微一怔,他心中又是愧疚难当,遂是道:“是本侯对不住你们母女,你若受了什么委屈,本侯自当为你做主。”
唐延年心中陡然升起了一抹希望,她的眸光亮了起来,敛尽所有哀戚,隐忍又克制的说道:“延年没能按照您和阿娘的嘱托照料弟妹,在延年进京前夕,弟妹遭奸人杀害,独留延年苟且偷生,延年……没有脸见您……”
她说到最后,不由自主的哽咽了起来。
“什么?”侯爷震惊地看着延年,他瞥向了一旁的云水止。
云水止缓身一拜:“下官与宁安行赶到之时,公子和小姐已经……去了,只剩郡主一人。”
侯爷的眼中蓄满了泪,但只是片刻,他的眸光平静了下来,眼底闪过了一丝狠厉。
“查!彻查!”侯爷厉声道。
侯爷亲自进京面圣,皇帝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他平静得让人意外。
皇帝看向了云水止:“云卿,你执掌刑狱司,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来办。”
云水止神色凝重:“臣领旨!”
“你受苦了。”皇帝看着唐延年道。
唐延年蓦然间被触碰到了内心柔软之处,她心里有些酸涩,但却逞强一般吸了吸鼻子,倔犟地摇了摇头:“延年不苦。”
“好孩子,朕会让永平侯补偿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皇帝隐忍着泪道。
皇后在一旁宽慰:“郡主方才回宫,还有诸多事宜都不知晓。不如这样,臣妾让妹妹先向郡主细细说明咱们家的情况,等家宴再带郡主来见您,如何?”
皇后说的是咱们家,而没有说天家规矩,唐延年忽然对她有了些许好感。
她虽是大夫人的姐姐,勉强才能称得上是唐延年的姨母,唐延年倒是真的有几分姨母的慈爱。
“交给皇后,朕很放心。”皇帝道。
皇帝又对侯爷道:“唐爱卿现在可放心了?你带着你闺女回去吧!她们是为国受罪,朕不会委屈她们的。”
侯爷匍匐在地,感激道:“臣拜谢圣恩。”
侯爷又领着唐延年出了宫,一路上,他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隆重。
唐延年实在是猜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但她的心情却是不错的,她只知道,皇帝亲口下令,会给她交代的。
那可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她应当相信皇帝的话。
可谁知,侯爷这一路上,却只是不断的叹气。
唐延年回府后就直接被叫到了大夫人的院子里。
大夫人细细对唐延年叮嘱道:“你如今入府了,在家里自然没什么,由着你的性子来就好。但咱们家虽比不过皇室,但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表率,因此,你身为郡主,食万民俸禄,人前自然应当体面。你幼时飘零孤苦,我心中怜惜你,自然也会好好教你。”
“多谢大夫人。”唐延年道谢。
发夫人微微一笑,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姐姐是皇后,在宫中亦是过得如履薄冰。家中有四位小娘子,二娘和五娘是我所出,其他的姊妹倒是没什么,只是,五娘娇纵,若她什么为难你的地方,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
“嗯。”唐延年点了点头。
大娘子又接着道:“侯府规矩繁琐,但侯爷性子爽朗,也不喜欢那些劳什子规矩,若你不习惯,日后称呼叫我阿娘,像你以往一般称呼侯爷为阿爹。”
“延年不敢。”唐延年又是要跪,大娘子赶紧拦住了她。
大娘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想到听旁人所说的唐延年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她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也罢,你便同其他小娘子一道称一声父亲大人吧!”
“夫人,出事了。”侍女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不像话!”大夫人不缓不慢地呵斥,面上却依旧从容。
唐延年看着深受震撼,原来,这才是世家雍容华贵的气度,她面色宽容得像菩萨,却能不怒而威。
侍女跪在了地上:“奴婢按夫人所说,暂时将郡主安置在清雅阁,但五娘子……五娘子她……她将郡主的包袱都扔出来了。”
婢女害怕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怯生生的看了唐延年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胡闹!”大夫人厉声道,她一甩袖,人匆匆地就往外走。
唐延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弯下身子,扶起了在地上跪着的婢女,宽慰她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她见大夫人回头在望她,她又道:“我只能先跟着大夫人去一趟了,你别怕。”
侍女愣住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唐延年,随即,她又长长带着惋惜叹了一口气。
寻常钟鸣鼎食的世家女子都尚且不易,肩上都得扛着世家的责任。但如唐延年一般,生在乡野,但又毫无根基入朝来做郡主,只怕,日后命运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