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贫瘠的人们
面对着这片温暖的大山，老木一路飞奔，一路大喊道：“我回来了……”
他家在离学校大约十里左右的松下坪村
三间茅坯房，枯树枝扎的篱笆院，细柳条扎的栅栏门。
房后面有一条小溪，还在还淅淅沥沥流着水，上辈子上大学之后，这条溪已经干了。
这是他的家……
上辈子厌弃了这个地方，逃离了这个地方，甚至连回忆这个地方的时候，都感到痛苦……
现在，却觉得如此美丽，如此温暖……
踩着石头跳过小溪……
隔着篱笆墙，就听见父亲和母亲在絮絮叨叨的拌嘴声……
他们拌了一辈子嘴，大事小事总要拌嘴，一个人说一句话，别一个总要反对……
上辈子老木很烦他们这样，觉得他们糊涂无聊，总是为了吵架而吵架……
但此刻，再听听见们的絮絮叨叨的拌嘴，竟也感到很温暖……
搬开栅栏门，母亲一抬头看见他，怔了一下，才认出这个光头孩子是自己家的，大吃一惊，大声的问：“怎么变成这样了？在学校受欺负了？”
这样话，在上辈子听着是责备，在现在听着，却是关心……
木清诚畅快的大笑了一声，说：“没有，从今天起，你儿子长大了，以后，你们等着享福吧！”
“发神经呢！”母亲骂了一句，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也不再说什么，随即说：“吃饭吧……”
吃过饭，老木拿出本子，思考着去一趟县城，都需要做些什么事……
现在的他，去一趟县城不容易，要尽量把能想到的事情，一次办了。
父亲走到他身边，坐下，问：“你这头谁给你剃的？”
“同学。”老木笑了笑回答，看见他有所担扰，便又解释道：“我们班上六个男生都剃了，这叫断发明志，我们约定，不考上大学，不留头发……”
父亲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这话里的志气……
但他知道了，不是老木一个人剃了光头，也不是他在学校里受欺负了，便也不再问什么，他说：“我去借把剃刀，重新给你刮一下，你这样太难看了……”
剃头的时候，老木想了想，跟父亲商量说：“我想把我的铺盖带到学校去。”
“为什么？”
“我想住校。”
“住校？”
“嗯，上学的路太远，太浪费时间了……”
“铺盖倒没问题，家里还有多余的……”父亲说：“就是，吃饭怎么办？”
“先跟杨老师一起吃吧。”老木说。
“你去吃他的……”父亲好笑的说：“你以为杨老师是地主啊？”
接着摇了摇头说：“他哪儿有粮食呢？学生穷，交不起学费，乡里也穷，发不了工资，你们杨老师，全靠学生家长给他送一些粮食吃，但是，我们也得先顾自己家，先要自己家能饿不死，才有粮食给他。有人想起他的好了，送一些给他，有人自己家里都过不上来，哪儿有粮食送给他了……他那个做派，又不是肯张嘴跟人讨的人……”
父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那里，三天两头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听了父亲的话，老木才恍然惊醒……
上辈子，大学毕业以后，几乎就没再饿过肚子，童年时饿肚子的经历已经全然忘记了……
今天刚穿越回来，思维还在延续着上辈子三十多岁时的思路，并没有立即回到十岁的现实里来，也并没有意识到，吃饭，算个什么大问题？
听父亲一说，才突然记起来，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是吃不饱肚子……
上辈子，杨老师在他上大学之后就去世了，大概是大二还是大三？
他上大学是二十岁，大三是二十三岁。今年十一岁，也就是十二年后……
老头儿今年才五十岁左右，十二年后也才六十二三岁……
六十二三岁就去世了，现在想想，大概是饿出来的病吧……
养鸡场必须尽快建成，不只是为了孩子们，杨老头也太缺营养了……
“家里的粮食够吃吗？”老木问。
“省着吃，能撑到明年春天……”
“春天之后呢？”老木接着问。
“到了春天，河里的鱼，山上的野菜也就都上来了……”父亲解释说，看见我皱着眉，操心的样子，他安慰道：“你别操这个心了，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饿着。”
“别人家呢？也是这样吗？”老木接着问。
“谁家都一样，山地里不打粮……”
“山上的山货呢？现在没人去采吗？”老木问，他记得山上山果之类的，挺丰富的。
“山果当然都去采，只是山果不是粮食，没法当粮食吃，又不能久藏，也就秋天吃一两个月，吃不完就烂掉了。”
上辈子，十年后，山货都挺值钱的，但是，现在山货运不出去，也卖不出去，也就不值钱了。
唉，这个倒霉的时代啊，老木心里突然有些发凉……
连今天一天所经历的温暖，都暖不热的凉……
第二天，他没有带铺盖，老头嘴里的那一点儿粮食，他舍不得去抢。自己家的粮食，第一是我说服不了母亲给学校带，第二，也舍不得从父母嘴里抢……
只在书包里放了一把柴刀……
依旧是被老头背过河，到了学校，就看见两个中年男人蹲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前……
他们虽然相貌不同，但同样的削瘦，同样的佝偻着身体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同样的未老先衰，满脸艰辛……
王青山和李绿野两位同学，同样的耷拉着光秃秃的脑袋，站在那两位疲惫的大人身后。
看这样子，老木就猜到，这是王青山和李绿野两个同学的父亲……
至于他们的来意……
老木看着两个小萝卜的光秃脑袋……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老木怕他们引起杨老头的注意，其实引起杨老头的注意也没关系，他昨天已经看到我们班上六个男生都剃了光头，但是没问什么。
老木主要是觉得他太累了，不想让他操心这些事……
他忙上前去打招呼：“两位叔叔，你们是青山同学和绿野同学的家长吧，我是三年级的班长。”
老木把他们让进教室里去，请他们坐下，问：“两位叔叔，你们来是……”
说实话，三十岁的人情世故加上十岁的小脸实在太占便宜了……
这两位能从家里跑几十里地到学校里来兴师问罪，恐怕心里憋了一大股气。
老木这么懂礼貌，又这么热情，叔叔叔叔的叫个不停……
这两位实在不好意思发火生气了……
李绿野的父亲咽了两口唾沫，说：“你看，你给孩子剃了光头，让全村人都笑话，孩子回家都不敢出门。我就是来问问，孩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了？”
“不是……”老木把脸上笑的纯真又纯真：“你看，我们班六个男生都剃了……我们昨天一起发了誓，做了一个约定，不考上大学，不留头发……”
听了这话，两大人的脸色真纠结啊……
王青山的父亲说：“我们没准备上大学啊……他能考上大学……”他转头用很看不上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我做梦都不敢想啊……你别折腾他了……”
“你放心，我一定让他考上大学……”老木很坚定的说。
李绿野的父亲说：“也不只是能不能考得上……说实话，是我没用，家里穷，在这儿上学是因为杨老师不收学费……不要说上大学，就是上中学，家里也给不起学费……”
“放心，中学和大学的学费，我来解决……”
“你……”两位父亲像听了个大笑话儿似的，说：“你这小孩儿，净说大话……”
“是不是大话，到时候再说。”老木认真的给他们分析说：“我们现在是三年级，上中学还要两年，这两年，你们的孩子交给我管理，两年后，我凑不起他们的学费，大不了不让他们上中学就是了，你们不吃什么亏啊……”
两位父亲听着这话，似乎是真不吃亏……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
咳了两声，说：“就这样吧……”闷着头走了。
忽悠走了这两位，把他们送到教室门口，看见杨老头站在教室前的窗户外面……
他见老木把两位家长忽悠走了，也没说什么，又转身去给五年级上课了。
这老头的意思有些神秘啊，他不会真的相信我是重生者了吧？
老木心里想着。
回头安慰王青山和李绿野，说：“你们的爸爸没揍你们吧？”
“没有……”王青山坦诚的说：“我都推你身上了，他说来找你算账，就没揍我……”
这小子不知道是太奸诈还是太老实？
不过，不管是太老实还是太奸诈，都逃不出我这个三十岁的老奸巨滑的手掌心……
“你们都听到了……你们的爸已经答应了，以后，你们归我管了，要听我的话……”
俩人听了这话，怔了怔，刚才他们的父亲的意思，好像真的是把自己交给班长管……
爸爸是这个意思吗？是这个意思吧？
两人觉得是，又不想觉得是……
“好了，上课了，回你们座位去，认真听课……”老木不给两个思考的机会，催促两人道。
中午吃过午饭，老木把十二个萝卜头叫进教室，不准他们出去疯跑，要么抄生字，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
在王青山手中的教鞭的威慑下，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副班长……”老木招呼王青山说：“你看着他们，我去对面山坡上砍些竹竿，如果有什么事儿，去哪儿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