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身死
说不出口,好像开口说想他就是认输了,陆乾珺面容冷淡,姜容讽刺地笑了声,不再说话,哄睡了冬知就裸着身子走了进来。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姜容由着陆乾珺折腾一通,身上疼得快要没有意识。
懦夫姜容在心里道。
日子就这样过着,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两年陆乾珺扳倒了不少朝中势力,已经真正将整个朝堂攥在了手里,他要开始考虑封后之事了。
随着不少势力的瓦解,宫里很多嫔妃都没了利用价值,老实的妃子陆乾珺将其秘密放出了宫,梁秋怡也在一年前离开了,不老实的就安静死在了宫里,也没人知道。
这两年没再选秀,宫里所剩的嫔妃不多,陆乾珺也不可能从中找一个封后。
知道这事急不得,陆乾珺干脆顺其自然,他难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以后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人。
脑子里突然浮现姜容的身影,陆乾珺垂下了眼,不再去想。
“最近可有谁家的公子及冠”
许恭福弓着身子仔细想了想,道“崔将军家的嫡次子,崔潋竹,似是下月及冠。”
“崔潋竹”陆乾珺喃喃自语,崔将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家的儿子若是当皇后,也不是不可。
“可有画像”
“有。”许恭福很快呈上了崔潋竹的画像,画中人一身单薄夏装,腰身紧紧束着,眉眼温柔,唇红齿白,是个精致漂亮的少年。
“崔常胜一个武将,竟能将儿子养的这般娇嫩。”陆乾珺感到惊讶,不过却是正合他意,“准备及冠礼,朕倒时亲自去。”
“奴才领命。”许恭福犹豫了下,还是退下了,伴君如伴虎,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陛下心里明镜似的。
两年时间,苏月的孩子也一岁多了,还学不会说话,苏月急得不得了,宫里的太医找了又找,也找不到症结所在,民间大夫更是治不了。
每月的十五有宫宴,就是皇家众人凑在一起吃顿饭,这两年人越来越少,宫宴也就越来越没意思,姜容本不打算来,一想到他已经拒绝过两次了,再拒绝有些不像样,也就来了。
冬知已经可以稳稳当当自己走路,姜容将他放在心上疼,也养的精细,此时穿着一身嫩黄色小衣裳,手里拿着半块槐花饼啃着,走起路来像个瘦了一圈的小肥啾,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姜容,生怕自己爹爹跟不上,小模样可爱极了。
宫宴在长乐宫举办,姜容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贯坐在角落里,冬知坐在他身旁老老实实,不吵也不闹,只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到陆乾珺时冬知很高兴,他知道这是自己父亲。
欣喜地使劲挺了挺小胸膛想让陆乾珺注意到他,在看到陆乾珺怀里抱了个孩子的时候,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的惊喜一下子熄灭了。
父亲还没抱过他呢,冬知很难过,眼里还蓄起了眼泪,一下子扑到姜容怀里。
“怎么了”姜容试了试水温打算让冬知喝点水,冬知把脑袋拱在他怀里,也不说话。
他不懂,父亲不是他的父亲吗为什么会抱着别的宝宝。
姜容把冬知抱在怀里,擦了擦冬知的小脸,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冬知很快就被精致的小点心吸引了,姜容掰小了些喂他,眼睛一直往前看着。
顺着冬知的目光看过去,姜容见陆乾珺怀里抱着苏月的孩子,苏月退后半步跟着,像是一家三口。
思及方才冬知突然的动作,和现在圆乎乎的眼睛里还学不会隐藏的羡慕,姜容心里一疼。
冬知也想让父亲抱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姜容心里很难受,他没办法告诉冬知他的父亲同时也是别的孩子的父亲,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他也不得父亲喜欢。
不过姜容现在算个豁达的人,他温柔看着冬知的眼睛,说道,“对不起冬知,因为爹爹的缘故,没办法让父亲喜欢冬知。”
理解不了太深奥的话,冬知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靠在姜容怀里,“爹爹。”
“嗯”
“冬知,最喜欢爹爹。”父亲让爹爹不开心了,他就不要父亲了,只要爹爹。
“爹爹也最喜欢冬知。”姜容亲了亲冬知的额头,心里释然了。
他现在只等着太医们治好冬知的病,然后带姜容出宫,去过自由的日子。
不知道是因为随了陆乾珺的性子,还是治疗过程的磨砺,冬知不像小时候那般爱笑,变得沉默起来,姜容想了很多办法,冬知也只在他面前才说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很沉默,只用一双眼睛在观察这个世界。好在冬知聪慧,姜容也就不再多想。
又过一个月,冬知最后一次治疗结束,看起来已经和正常的小孩子无异了,太医也说恢复的很好,姜容的心终于放下。
只是他自己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近来也是越来越虚弱,喝了很多汤药也不见好。
陆乾珺亲自去参加了崔潋竹的冠礼,这一举动引起了无数人的猜测。见过崔潋竹后,陆乾珺也很满意,崔潋竹本人不吵不闹,性子温顺,正是陆乾珺喜欢的那一类。
至于感情之事可以慢慢培养,他与姜容都能生了情愫,与崔潋竹应该更容易些。
又想起姜容了,陆乾珺干脆将崔潋竹接进宫里,这下更是引起无数议论,宫里宫外都在讨论陛下好事将近,后宫要添新人了。
姜容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更在第二日见到了被议论的主人公崔潋竹。
与他想的不一样,姜容本以为崔潋竹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实际却是雌雄莫辨那一类,说是双儿也有人信。姜容避开他,走了条小路,崔潋竹却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早在宫外之时崔潋竹就听说过姜容与陆乾珺的爱恨纠葛,他一直想见见能让那个男人神魂颠倒的人究竟是何模样,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失望。
面色黯淡,身材瘦削,还跛了一只脚,听说他与自己一样的年纪,看着却要老了几岁,实在不足为惧。
“臣崔潋竹,见过姜侍君。”姜容侧过身避开了他的行礼,垂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不过走了百米姜容就觉得累,坐在凳子上细细喘着气,不可避免想到崔潋竹,他容颜好,正年轻,是陆乾珺喜欢的,看来很容易得到陆乾珺的宠。
姜容想,是时候该走了。
往后几日又有几次偶遇,崔潋竹似乎总喜欢在距离清宴阁不远的地方游玩。宫里也要很多等不及奉承他的,见到姜容便忍不住挖苦。
“听说陛下极为宠爱姜侍君”崔潋竹状似无意道。
“那是以前,现在看他那模样,跟鬼似的,路边乞丐都下不去嘴,陛下早就不喜欢他了。”
崔潋竹又远远看了姜容一眼,“可我瞧见姜侍君,还挺好看的”
“哎呀比不过公子半分的好看,崔公子你就放心吧,陛下一定是喜欢你的,什么姜容根本不足为惧。”
崔潋竹害羞地低头,敛下了眼里的野心,“是嘛,我还怕陛下他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能那般高调将你接进宫里嘛。”
“就是就是。”
看了看屋子里的东西,他给冬知缝制的小衣裳,闲来无事刻的小木剑,还有画的画本,院子里的菜也可以摘一些带上。这两年发的例银姜容都攒着,也有二百多两,足够他出宫后生活了。
收拾好了东西,姜容问冬知想不想离开,冬知想都没想就抱紧了姜容的脖颈,贴在姜容耳边奶声奶气的,“冬知跟爹爹走。”
他虽然小,可隐约觉得自己爹爹是不开心的,于是蹭蹭姜容的脸,“冬知最喜欢爹爹。”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安慰姜容,可姜容就是会因为冬知一句话笑起来,“爹爹也最喜欢冬知。”
又几天传出钦天监已经拟好了封后的日子,姜容知道等不得了,于是去找陆乾珺说离开的事。
“当年与陛下说好的,陛下有了皇后臣就该走了。”
的确是这样说的,可陆乾珺不想让姜容走。
“那时朕不知道你会生下朕的孩子,现在你有了冬知,世人也知道朕有个皇子,你走可以,需得把冬知留下。”他知道姜容不可能和冬知分开,最后两个人都走不了。
“冬知他不是陛下的孩子。”姜容忍不住提醒他,“更何况淑贵妃已经给陛下生下皇嗣了。”
姜容分不清陆乾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是皇帝的孩子,又忆起冬知在看到陆乾珺抱着苏月孩子时眼里的羡慕,姜容心里离开的念头的更甚。
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羡慕别人。他不得宠,连累冬知也不得重视,往后冬知长大懂事了,会觉得为什么父亲不喜欢他,姜容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舍不得冬知再经历一次。
“不管冬知是不是朕的孩子,在世人眼里他就是朕的皇长子。”陆乾珺不耐烦与他谈论这个,“总之离宫之事不要再提。”
“陛下以前说过,会娶自己真正心爱之人为皇后,将臣留在宫里,难道就不怕皇后知道后心里膈应”
“皇后不会介意。”
“可臣介意。”姜容笑了笑,“臣介意。冬知是我生的,我不愿他在流言蜚语中长大,更不愿意他在一直缺失着父亲的环境中长大。”
话反正也说开了,陆乾珺答不答应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姜容说完转身走了,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姜容背着包裹领着冬知就要走。
自从梁秋怡离宫后,姜容宫里就没有任何值得姜容留恋的人,他走的毫不回头。
守门侍卫自然是会拦他的,姜容就跟在一架马车后面走,侍卫们不敢动他,只能急忙去找陆乾珺。
还没下早朝,陆乾珺额头突突的跳,姜容这两年一直安分守己,乖顺的陆乾珺以为他变了脾性,果然,他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快步赶到宫门口,陆乾珺语气不悦,“跟朕回去”
姜容面不改色,冬知在姜容身后抱着姜容的腿,悄悄探个头出来看陆乾珺,又更加抱紧了姜容。
“臣昨日已经跟陛下说过了。”
“朕没答应”陆乾珺忍着怒火,“不要再让朕说第二遍。”
“封后之事是真的吧”余光中看到崔潋竹朝这边走了过来,姜容冷淡道。
“是。”
“崔潋竹是陛下心爱之人吗”姜容又问,陆乾珺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姜容也懂得他的意思,姜容扯了扯嘴角,“因为你不爱他,所以不在乎他在不在意,但你既然决定封他为后,就是有去喜欢他的准备,人都是自私的,没人愿意分享,陛下现在觉得无所谓不放我走,等皇后在意了,我又如何自处”
“朕说了不会。”陆乾珺冷硬道,“朕今后会对冬知好一些。”
“不需要。”姜容见崔潋竹已经走了过来,心里厌烦得很,“臣与陛下早就两不相欠,为何不能放臣走。”姜容想不通,陆乾珺明明都已经决定要封后了,却非要将他困在宫里,总不能是爱上了他,姜容自嘲地想。
不能说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姜容的存在,陆乾珺却不得不承认两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更何况陆乾珺这两年一直有姜容陪着,他早就习惯每日结束政务后,有姜容与他度过漫漫长夜。
“你走可以,冬知必须留下。”陆乾珺知道只有这个理由能够留住姜容。
“这是怎么了”崔潋竹慢慢走过来,行了一礼道,他穿着华丽,脸也比寻常男子白净,说起话来柔柔弱弱的,让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陆乾珺眼里闪过一抹不耐烦,又想起了什么,脸色柔和了很多,“容儿非要离开,怕皇后生气。”
突然温柔下来的语调让人误会,众人心想陆乾珺果然对崔潋竹有意,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崔潋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两颊红了,小声道,“皇后是后宫之主,肯定不会生气的。”
“朕也是这么与容儿说的,他却非要走。”
姜容气得心里疼,明明是之前说好的,封后就放他走,现在却闹得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样,尤其崔潋竹的存在简直膈应人。
“姜侍君为何非要走,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崔潋竹说着有些委屈,身子也与陆乾珺靠得越来越近。
“我对你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你们以后如何如何都与我无关。”姜容听着他矫揉造作的声音就难受,“我只是想离开而已,无关任何人,只是觉得宫里不适合我。”
“真是不识好歹啊”人群中传出声音。
很多大臣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他们觉得姜容就是在无理取闹,居然敢带着陛下的孩子走。
不想解释,加上要给陆乾珺留几分颜面,姜容任由这些人误会,眼神看着陆乾珺,只等着他表态。
那双清澈的眼好像能看透他隐藏在心底的内容,陆乾珺偏过眼神不看他,为姜容非留不可找寻理由,“苏小石一直到现在都不会说话,太医说需要冬知的血祈福。”
不能让姜容误会,又必须让姜容留下,陆乾珺于是想了这样一个理由。
姜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乾珺,“冬知与他根本不同源,又如何祈福”小石是苏月的儿子,跟冬知可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试试总归有希望。”
“试试”姜容气得眼前发黑,身子踉跄了下,难受得很,“凭什么让冬知来试”姜容说完抱起冬知就要走,陆乾珺伸手拉住他,被气急了的姜容反手打了一巴掌。
周围人都呆住了,陆乾珺揩了揩嘴角的血迹,看向姜容,这一巴掌用了姜容全部力气,现在姜容手心还是麻的,但是他觉得解恨。
“今天你要么让我离开,要么就杀了我,只要有我在,你们所有人,休想动冬知一下。”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还是陆乾珺发话了,“让他走。”他也是气上心头,还没人敢大庭广众之下甩他巴掌,姜容胆子真是大的很。
人群很快散了,陆乾珺看着姜容拖着步子走远,也转身走了,只剩崔潋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个姜容或许在皇帝眼里,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的不受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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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宫后,姜容谁都没见,他又回了之前的那个小山村。
时隔两年再回来,这里变化很多,方遇良考上了举人,梁大壮和方氏也有了孩子,姜容站在她面前很久,她才认出姜容来。
“你”方氏走进仔细打量着姜容,半晌才认出来,“阿容”
“方姐姐。”姜容朝她虚弱地笑了笑,离宫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姜容心里也是害怕,才会谁都不联系来了这里。
“你怎的变成这样了”方氏将她迎进屋里。两年前姜容怀着身孕,虽然瘦但是脸色也没有这么不好,现在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般。
“只是经历了一些事。”姜容只是来与她打一声招呼,他身上很累,没有多待,只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若是自己真的有什么意外,冬知也好拜托人照顾。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也大抵能感觉出没有几年的活头,从在凉城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是那时他的心都有冬知身上,鲜少在意自己,回到宫里后,也是一颗心扑在冬知身上,加上很多时候要侍奉陆乾珺,他也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调理,以至于感觉出身体的不对劲,就已经很晚了。
从小身子就不好,生产时又亏了身子,月子里被人非打即骂,加上北地的严寒,姜容有些自嘲的想,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活一天就少一天,有些事要尽早说开,姜容趁着冬知熟睡,抱着冬知带着这两年攒下的银钱,去了方氏那儿。
他打算把冬知托付给方氏。一路上走的沉重,自从有这个想法开始,每每想起,姜容就觉得痛苦万分。他舍不得的,怎么可能舍得,他想陪冬知长大,看他一步一步长成高大的少年,看他成家、立业、生子。
只是他必须尽早割舍,冬知还小,很快就将他忘了。
说明了来意,方氏同意了。她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毕竟姜容整个人看起来实在虚弱,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一眨眼彼时风华正茂的人,竟成了这幅样子。
“你既托付与我,我定把冬知当作自己亲生孩子看待。”
“多谢方姐姐。”姜容把冬知放到方氏怀里,眼里的不舍和眷恋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半晌,他使劲抹了抹脸,佯装笑了下,“那就,拜托方姐姐了。”
他起身就走,再也不看冬知一眼,冬知睡得正香,睡梦中小手揪着方氏的衣襟,一抓一抓的,吧咂着嘴,“爹爹”
瓮声瓮气的梦话声传到姜容耳朵里,他正走到门口,听到一声爹爹心里疼得离开,狠了狠心快步离开了这儿。
他怕不走,就舍不得了。
重新回到小木屋,姜容心中释然。以后冬知就和旁人一样了,他有个疼爱他的娘亲,有老实本分的父亲,甚至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妹妹,这些都比跟着自己好啊,姜容想。
以后不会有人因为他有个怪爹爹而嘲笑他,不会有人
捂着胸口躺倒在床上,姜容疼得快要没了意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前好像没有了光亮。
他好难受,舍不得。辛苦养育两年的孩子,以后不会记得自己,姜容又想,以后又有什么能证明他曾活过呢。
遏制住心里的渴望,姜容一遍一遍催眠自己,现在的结果对谁都好,是对冬知最有利的,自己不该去破坏。
天很快黑了,姜容拖着身子洗了把脸,坐在窗边看着夜空。
夏日的夜空辽远而空阔,他想起傅冰墨说的,人死后会去到月亮上,那里没有寒冷饥饿,也没有喜怒哀乐,去了那里的人都是快乐的,每日可以看仙子起舞,听神仙作乐。
月亮啊,今晚的月亮好圆,爹爹是否可以看见他呢若是能看到,又是否可以听见他呢。
“爹爹”姜容泪眼婆娑,呢喃低语。
他好疼,疼得忍不住向一个死去十多年的人倾诉,爹爹当年在离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难过呢。
夏夜里竟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冷,姜容爬上床盖上厚被子,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朦胧间听到熟悉的哭声,姜容以为是梦,他想把冬知搂到怀里好好安慰一番,一睁眼却见方氏抱着冬知站在床边。
“怎么了这是”姜容艰难撑起了身子,冬知看他醒了拼命挣扎着下来,猛地一下就冲进姜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醒来哭了很久,我跟他说你有事情要做,先让他在我哪儿待一会儿,他也乖乖的,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方才醒了却非要找你。嗓子都哭哑了,我瞧着实在不忍,就将他抱来了。”
说话间冬知哭声更哑,小手死死抱着姜容,姜容轻拍着冬知的背安抚着,“方姐姐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再说。”
方氏点点头走了,姜容好不容易把冬知哄睡,自己却没有半分睡意。
他心里是高兴的,冬知离不开他。可也是痛苦的,因为冬知不想离开他。
“冬知”姜容温柔抚摸着冬知的脸,若是早知道只能陪他短短两年,或许那时就不该生下他的
翌日姜容恢复了冷静,冬知一直抱着姜容的脖颈,就怕姜容又不要他了。
“冬知,爹爹不是不要你,爹爹有点事要做,冬知先在那个妹妹家里住几天,等爹爹处理完事情就来接冬知回来,好不好”冬知依旧是趴在姜容肩膀上,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姜容一说要走他就哭,闹得姜容更是不舍。
“可是不做这个事情,爹爹就会很难受,冬知不希望爹爹好起来吗”
终于抬头看他了,姜容于是再接再厉,“冬知在妹妹家待一个月,等一个月后,爹爹就好了。”
“爹爹就不疼了吗”冬知摸摸姜容的眉,他知道姜容疼的时候会蹙着眉,他不喜欢姜容疼。
“嗯。”姜容红着眼睛说假话,冬知仰着小脑袋,想了想同意了,“那爹爹要去接我哦。”
“嗯”
拍了拍姜容的手,示意姜容把他放下,冬知知道姜容不是不要他,心里就不怕了。
昨日姜容没有收拾冬知的东西,本来想着今日给他送去,他冬知自己又回来了。他找出自己的小衣裳,学着姜容的模样包了起来,他包不结实,于是让姜容帮忙,又自己背到了背上,回头看姜容一眼。
“爹爹一定要去接我哦”
“嗯”姜容强忍着不让声音就此哽咽,冬知见他答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故作成熟的和姜容挥挥手,小步子一迈一迈,自己走去了方氏家。
看着小小的身影拐了个弯彻底看不见,姜容捂住脸崩溃的哭。
他有一个那么好那么听话的宝宝,却没有陪着他的命。
一晃十日过去了,姜容身体已经虚弱得下不来床,昨日咳了一口血,让他愣怔了许久,第一次有这样直白的感受,自己是真的时日无多,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掰着指头数,却不知还能与冬知见几面。
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直到一阵小声的敲门声响起,姜容稍微清醒了些,感觉到腹部的痉挛,姜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一睁眼天色才微微亮,姜容扶着墙慢慢挪着步子,终于走到了门口。
他以为这次还是方氏放心不下他,所以开了门,可开门后却没见人影,直到被人扯了扯衣角,姜容低头一看,才见冬知满脸是泪站在那儿。
“爹爹为什么回来了不去接冬知”
嘴里猛地涌上一口腥甜,姜容努力压下,狠了狠心推门,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想说爹爹不要你了,可怎么忍心啊,于是只好痛苦地闭了闭眼,在冬知茫然的神色中,关上了门。
“爹爹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冬知,等爹爹病好了,就,就去接你。”
帕子上沾满了血,姜容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听了听门外没有声音,姜容透过门缝往外看。冬知一动不动站在门前,本来就不胖的小脸这几天更是瘦的没了肉,神情依旧茫然,大大的眼睛全是懵懂不解。
“爹爹不要冬知了吗”他又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整张小脸贴在门上,想听听姜容有没有说话。
姜容没有说话,他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挪到了窗前,透过纱窗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冬知。
“是不是冬知让爹爹不高兴了”冬知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冬知低着脑袋坐到了地上,小手抱着膝盖,他想等等,等爹爹出来再跟爹爹说。
昨夜乌云密布,夜空没有半点光亮,早晨天气也不怎么好,夏季总是阴雨连绵,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天边炸开一声惊雷,把门里门外二人都吓了一跳。
冬知最怕打雷,姜容赶紧去看冬知,见他还是蜷缩着身子倚在门前,怕极了也不走。
又是一声,冬知吧嗒吧嗒掉起了金豆豆,小嘴一瘪,看着紧闭的房门。
他不懂,他还太小了,只以为爹爹不要自己了,所以他害怕,害怕姜容再也不理他。
他的性子总归随了姜容几分,倔强又不服输,雷声再令他害怕他也不走,就要把姜容等出来。
雷雨与狂风接踵而来,倾盆的大雨密密麻麻砸下来,姜容再也忍不了,猛地打开门把冬知抱了进来。
已经没有太多了的力气,姜容抱来冬知就瘫倒在地,冬知相信他是生病了,对于自己爹爹把他关在门外也不生气,小小的手摸上姜容的额头,“爹爹生病了。”
姜容让他自己找件厚一点的衣裳穿,冬知第一次没听他的话,费力想把姜容扶起来,意识到他扶不起来姜容,冬知又拿了枕头被子把姜容安置好,自己坐在了枕头边上,让姜容靠在他小小的怀里,笨拙地安慰,“爹爹不疼,爹爹会好”
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才会有冬知这个孩子,姜容觉得一辈子活得值了。
哪怕遇人不淑,这一生遭受诸多劫难,可冬知一个人就将他救赎了,他只盼能多陪冬知几天。
方氏一直在远处看着,看到姜容把冬知抱了进去就走了。
父母与子女的缘分都是注定的,冬知注定只做他姜容一个人的孩子。
他想给冬知回应,却只能任由身体渐渐没了意识。
牵挂他的人很多,柳苑最近也解决了很多年前的事,扶风楼的老鸨死了,柳苑就把楼里的公子小姐都放了,一个人来找姜容。
再醒时身上终于不冷了,姜容窝在被子里,冬知把自己塞在他怀里,柳苑在一旁烧着柴火,烘一烘屋子里的湿气。
他已经从方氏嘴里知道了姜容的所有事,感到悲哀的同时,免不得有几分怨天尤人。
傅冰墨和姜容,都没有好结果。男人啊,根本就是沾不得。
“柳叔叔”一醒来见到他,姜容还以为在做梦,柳苑递给他一碗水,姜容接过,“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向你爹爹一样,瞒我一辈子”
“我”姜容想说不是的,却感到喉间一痒,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阿容”柳苑脸色骤变,感觉扶着姜容把血全吐出来,又帮他漱了漱口,冬知吓得一动不动,回过神来姜容笑了下,“冬知别怕,爹爹生病了才会这样,等病好了就不会了。”
经过一番大动作,姜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嘴唇染了血,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了些,然而这只是假象,他都知道,冬知却是不知道的,姜容说什么他都是信的,他点着小脑袋,“那爹爹要快点好起来。”
“嗯。”把冬知牢牢搂在怀里,姜容才看向柳苑,柳苑脸色很不好,他用帕子沾了点温水擦了擦姜容的嘴角,“有没有再找大夫看过
“宫里太医看了。”章太医已经把实际情况跟他说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这也是他急于离宫的一个原因。
柳苑没再说什么,只把之前给姜容诊脉的大夫又找了来,那大夫一看也是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话。
自那以后,柳苑就什么也不与他说了,只每日照顾他,也渐渐与冬知熟悉起来。
“柳叔叔,我若是你就把冬知交给方姐姐吧。”他知道柳苑还有很多事要做,因而没打算让柳苑帮忙照顾。
“倒时再说吧。”柳苑煮了粥,让姜容喝,姜容一口也喝不下,枕在枕头上摇了摇头。
天色已经暗了,冬知打了个哈欠明显是倦了,姜容招了招手,冬知迈着小步子走了过来。
“冬知今晚自己睡好不好”
“那爹爹呢”
“爹爹也自己睡。”他怕自己一睡不醒,会给冬知留下阴影。
冬知向来听他的话,这次也是,到了睡觉的时间,自己爬上小床就睡了。
“柳叔叔也早点休息吧。”房间太小,柳苑就随便找了几块木板拼了起来,又买了棉垫来铺上。
“我待会儿,你先睡。”
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姜容说完话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柳苑是睡不着的,他坐在窗边喝着茶水,只能垂眸叹息。
第二日晨起姜容又吐出血来,止也止不住,让柳苑和冬知都很害怕,姜容看到他们紧张的模样,自己反而不怕了。
“没事,就几口血而已,我喝点水就补回来了。”
冬知听到这话赶紧给他倒水,小心捧过来给他喝。
一连数日都是这种情况,姜容吃不下东西变得越来越瘦,脸色蜡黄,看着就是久病模样。
人对于自己的死亡大抵是有预感的,尤其在呼吸都能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姜容这时才感觉到害怕,他还有很多遗憾,冬知也罢,柳苑也罢,这世间所有在意他的,他在意的。
遗憾很多,他后悔有些话没有早早说。
这一生,他自己扮演了很多角色,爹爹,朋友,主子每一个他都不够好,过于在意那个人带给他的苦痛,反而忽略了这世间的美好。
若是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他一定不再留这么多的遗憾。
他想告诉沈以珩,十年未见,自己其实很想他;想告诉佳音,自己从没将她当做下人,而是把她当成可以倾诉的朋友;想告诉梁秋怡,他很感激在那种情况下她愿意与他成为朋友他有太多太多真心实意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任由情绪控制住了自己,一点一点变成了一个阴沉的,不讨喜的人。
姜容离宫,却不联系他,沈以珩彻底死心。他明白昔日的好友,他在意的弟弟,已经变了个人,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而且不愿与他再有纠葛,沈以珩只能带着落寞回边境。
越往边上走繁华落幕,街上空荡寂寥,几乎是与京城完全相反的景象。
路过边境唯一的一抹歌舞升平时,沈以珩住了脚。
“今日这楼里,似乎格外热闹。”
“回世子殿下,属下听说,好像是从京城来了个唱戏的,唱的婉转悠长,嗓音一绝,这才吸引了无数人来。”
“京城”沈以珩远远看着那里的热闹,或许是刚从京城回来,沈以珩在这一刻是想过去的,他于是下了马车,“过去瞧瞧。”
走进便听到了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嗓音,沈以珩心想确实好听,可他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于是仔细看着台上那人。
厚厚的脂粉遮盖了原本的脸,沈以珩却还是觉得熟悉,他拼命想着到底在哪里见过。
一曲终了,台上那人离开,沈以珩见状便追了上去。
在门口犹豫了会儿,最终沈以珩还是敲响了那道门。
傅冰墨此时刚卸了妆,披散着长发过去开门。
门外站这个陌生男人,“请问”
又十日过去,姜容已经病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整日整日的睡,柳苑怕他一睡不醒,视线时刻不敢离开。
浑身都好疼,姜容浑浑噩噩的想,动一下手指都是让他难以忍受的疼。他不知道这种疼是从哪里开始的,只知道很难受,还不如干脆死了。
看着窗外的阳光,姜容身上却越来越冷,他喊了柳苑来,说冷,想生柴火取暖,柳苑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悲戚,抱起冬知暂时交给了方氏。
“我看阿容好像不太好,冬知先麻烦你照料一日。”
“好”方氏心里咯噔一下,接过冬知时,手指都在发着抖。
按照姜容的意思生了柴火,屋子里其实不冷,柳苑穿了件薄衫,几乎都被汗水浸湿了,姜容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感觉身体从内向外散着寒气,被子里都是冰凉的。
“柳叔叔,我是不是快死了”他睁着空洞的眼看着房梁顶,对柳苑说道。
“阿容希望冬知以后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柳苑避开这个话题,坐在姜容床边上,攥着姜容的手。
“冬知啊”姜容好像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笑了下,身上的疼却让他不怎么能笑出来,“冬知只要平安快乐就好。”
只要平安快乐,姜容别无他求,也不敢求。
“嗯。”柳苑就这样静静陪着他,姜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柳苑手心里,心里突然涌上很多很多话,他有太多的遗憾。
“我不该爱上他。”这是他最大的醒悟,“不该让他毁了我的一生。”
“柳叔叔”
“我在。”柳苑慢慢擦着他眼里流出的泪,姜容泪眼婆娑地看他,“我好累,好苦啊”
他忆起这一生,好像只剩下苦了。
被冷落,被嘲讽,被打骂,他每日在恐惧躲避中度过的日子,以及凉城的一切,几乎都成了他的阴影。曾经的那个陆乾珺对他的好,也渐渐被仇恨覆盖,再也记不起半分的甜。
“睡吧,睡着就不苦了。”与其这样痛苦的活,不如放手解脱。
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姜容大口喘着气,血腥气上涌,把他憋的满脸紫红。
他另一只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柳苑,张开口就是大口大口的血液,呕出了全部的血后,姜容更加没了力气,“柳叔叔”他艰难说了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苦啊”
他知道是没有答案的,他这一世所有的苦难都是自找的,从遇到那个人开始。
瞪大的双眼里涌出无数的泪水,姜容笑着笑着闭上了双眼,小腹传来一缩一缩的疼痛,姜容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
“陆乾珺”他像个走投无路的木偶,任由身下的剧痛席卷了他,手指抓着柳苑的胳膊,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他掐出血来,“我恨你陆乾珺,我恨”
他怨不得别人,却真的恨起了那个给他承诺又将他抛弃的男人。
“阿容,不要再想他了。”
痛苦地挣扎起来,姜容听不到柳苑的话,他只拼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冬知柳叔叔,帮我照顾”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冬知照顾好。”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姜容终于释然的松开了手,眼里浮现出怀念,“我要去找爹爹了,我以后,又有人疼,有人爱了”
身上渐渐轻了,姜容任由黑暗席卷了他,这样也好,以后,就再也不疼了
手臂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重重跌在床上,柳苑不敢去看,他闭上了眼,心如刀绞。
再睁开时,柳苑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他疲惫地勾了下嘴角,动作轻柔地整了整姜容的头发。
“以后,再也不疼,不苦了。”
今日是封后的大喜日子,长安街上热热闹闹,敲锣打鼓声不断,格外喜庆,百姓们也跟着凑个热闹。
皇后的花轿从将军府抬出来,一路上围满了人,人群在议论着轿中人,说他贤良淑德,宽厚仁慈,有皇后风范。
花轿就要进入宫门,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却一下子狂风大作,突然而来的大风吹得花轿摇摇晃晃,抬轿的下人们赶忙将花轿放下,等这阵狂风过去再重新抬轿。
宫里陆乾珺一身喜服,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看着外头突然变了天,陆乾珺竟有几分放松。
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决定了封后,又时常想起姜容来,今天皇后就要娶进宫了,陆乾珺却心生退意。
天色极速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砸下来,风吹得人站不住脚,街上再也没了行人。
这天分明不宜嫁娶,陆乾珺干脆令礼部重新拟定日子。脱了身上的喜服,竟是一身轻松。
这样的天气的确是不宜嫁娶。
大雨倾盆,七月的天冻得人哆哆嗦嗦,天边雷声大作,似哭嚎,似哀戚。
这天,分明适合丧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