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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砚梨花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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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暗下来。

    周九手中的笔,迎上了持剑的男子。

    那笔在他的手中,灵活而坚韧,似在空中勾勒描画,却每一撇、每一捺都藏着机巧。笔的温雅与剑的寒凉交织着,在这个夜晚,格外惊心。

    新帝在宫中出了这般大的事,闹成了天下的笑话,却还不忘派人来诛杀周九。

    他的兄弟当中,还活在世上的,也只剩周九了。

    他一定没想到,周九能从北凉军营里逃出来。

    他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之际,惦记的,还是除去心头祸患。他最看重的,便是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可悲又可叹。

    锦衣男子的剑又快又狠,招招死路。

    我手中的绣花针“嗖”地飞了出去,打在那剑上,冒出火花来。

    那群人发现了我,很快有两个人持剑向我奔来。

    锦衣侍卫就像急雨,越落越纷杂,不知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只觉这平日里宽敞的白锦园拥挤逼仄起来。

    我与周九渐渐地寡不敌众。

    忽然院子里燃起了火把。

    有个身影举着菜刀顺着丁香径冲到柜上来:“谁敢杀我家小姐!”

    是烧火丫头小风。

    她瘦瘦的身躯十分敏捷,一把菜刀使得极好。

    我记得她宰鸡宰鸭十分出色。

    而她此时的无畏与英勇,足以让我相信,她宰人亦同等出色。

    这丫头心实,认准了谁是主,就一辈子死心塌地。

    娘说,她是我爹从长街上捡回来的乞童。爹死的时候,她才四岁,便知道跪在灵前,给我爹戴孝。我爹入了土,她还在坟墓前守了半月有余,谁劝都不肯走。

    这一晚,她看似悄声无息地歇在伙房。其实,她做了许多事。

    我娘自我爹死后,大病一场,落下病根,身子很是不好。平日里教我用针,多半授以口诀。小风怕我娘看到有如此多的侍卫攻入白锦园,急火攻心。便在我娘房中点了安息香,将窗棂关上,让我娘继续安睡。

    然后,她花了两个铜板让打更的更夫赶紧去向方砚山报信。

    麻利地做好这一切,她拿起伙房最锋利的菜刀,冲来柜上救我。

    菜刀沾了血,看起来越发尖煞。

    我们三人与那群锦衣侍卫打斗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方砚山便带着他的兄弟们赶到了。护国军团团将白锦园围成铁桶一般。

    锦衣侍卫们显然没想到,在这边陲,小小的黑水镇,竟然有这番力量,会护着周九。

    为首的那人亮出金腰牌:“我等乃官家身边的一等金吾卫,奉命诛杀端王,谁敢拦阻?”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四海。官家,便指的是当今的新帝。

    方砚山将那金腰牌打落在地:“这里并没有什么端王,只有白家的账房先生阿九——”

    锦衣侍卫道:“恐怕你不是真的不知,乃是装糊涂。我告诉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不要多管闲事。”

    方砚山冷笑:“时务是什么,机变又是什么?若是诛杀手足、荒淫无道之事,不识、不通也罢了。”

    锦衣侍卫闻此忤逆之言,神情大骇。

    两班人马大打出手。场面混乱。

    待到打斗止息。

    夜,已经很深了。

    那群锦衣男子尽皆被缚了起来。

    金吾卫多出身于洛阳的贵族之家,虽武功高强,但与那群自小在边陲摔打磨砺的护国军比,到底是逊色了些。

    安静下来的第一刻,方砚山大踏步走向我:“若梨,你没事吧?”

    他的刀还在往下淌着血。

    今夜,他赶来的想必很急,青色外袍只是囫囵地披在身上。

    我伸手,将他领口的带子系好,轻声说了句:“砚山,你放心,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

    他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刀,连忙收了起来。

    此时的白锦园,经过一番恶斗,许多绸子、缎子被打落在地。我的一幅未完成的《晚梨图》蒙了尘。朵朵白色梨花,倏尔黯淡了。就像被风从枝头吹落了一般。

    周九看着那《晚梨图》,又看着地上的金腰牌,似是想起了伤感之事,喃喃道:“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方砚山走向周九,与他商量那群金吾卫该如何处置为妥。

    周九的脸色复又阴郁起来:“活埋。”

    我忙道:“不可。”

    周九看着我。

    我道:“这些人在洛阳定有为官的故旧亲朋,日后,用得着。官家派金吾卫来杀你,是官家的不仁。你若杀了金吾卫,便是你的不仁。今时今日,周九你的声名要紧。”

    周九颇为惊诧。

    他没有想到,我身为女子,竟想得这么远、这么宽。

    小风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便抓起她的菜刀,默默地往伙房走。

    她没有向我表功。

    她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今晚她不过是到柜上扫了扫灰,擦了擦柜台,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

    我暗暗思忖:这是个有胆识且细心的丫头。

    后来,不管我身居何处,小风一直陪伴着我,手持一把菜刀,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她心里没有对与错,她眼里只有我一人。可为之时,可为。不可为之时,亦可为。

    这一晚的事过后,周九待方砚山更为亲近了,言语之间,以“兄弟”称之。

    那些金吾卫,被方砚山藏在镇南的寺庙里。外人皆不知情。

    我正猜测宫廷不见金吾卫回去复命、何时派第二波杀手来,洛阳便出了大事。

    登基尚不足三月的新帝,驾崩了。

    他死在龙榻之上。

    血枯气尽。

    药石无医。

    他虽妻妾众多,但无一人诞下子嗣。

    当是时也,丧钟敲响,宫廷大乱。

    皇后李氏,连忙召宰辅商议,从宗室之中,过继幼童,以承宗祧,延续新帝血脉。

    然,近支之中,无有恰当人选。余者,皆是出了五服。

    宰辅忽然道:“不是还有端王么?”

    一片寂静。

    李氏抽噎道:“不可。”

    宰辅道:“本朝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端王乃官家之亲弟,有何不可?”

    李氏伸手指着宰辅:“端王血脉不明,见弃于先帝,爱卿今日如此说,究竟是何居心?”

    她说的是昌启十四年,端王归京后,宫中的传言。

    有人造谣说,真正的端王早就死在北凉了,回来的不过是冒充的假端王。

    这时,慈元殿的大门猛地被风吹开。

    上面挂着的国丧白绸失魂落魄地飘荡着。

    一队队手持遁甲的兵丁不知从何处奔来,紧密地站在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月白纱、梳着凌云髻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妇人有了些年纪,但犹可看出,容颜姣好,秀雅绝俗。

    那妇人看着李氏,眼神冰冷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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