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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今夜,我一定带你回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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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是正月初一,西狼人的查干萨日,白节。

    在草原上,白节的前一晚,也就是今晚,男女皆着盛装,向长生天祈福,饮酒欢庆,彻夜不眠。

    乌兰记得,小时候,年三十,阿布会牵着她的手,去巴仑台点燃圣火。

    羊群涌动。西狼的子民们匍匐在地,高呼着“昆仑大汗,神弓在手,与日月同岁”。每逢这个时候,阿布都会将她抱起来,用胡茬蹭她的脸:“小乌兰,你说,阿布真的会跟日月同岁么?”

    “当然,阿布永远不老。”

    乌兰一边说,一边闻着他带着浓烈酒味的胡子。所有与阿布有关的味道,都是这世上最让她安心的味道。

    升平楼外的梅林,嫩蕊轻摇,寒香凛然。

    乌兰想,阿布为什么会选择在今夜来中原呢?且冒险进了临安皇宫。

    如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马倒,人不降则毙。王擒,敌不败则溃。如果中原朝廷得知这个消息,怕是会千方百计擒住阿布,好跟西狼谈条件。

    阿布一向不是个不理智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什么冲动的决定,身旁的人亦会劝谏。西狼的人怎会放心阿布来中原涉险?

    可是,她摩挲着手中的羊皮卷,那的的确确是阿布的字迹。

    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往藏书阁而去。

    从御花园,路过绮月馆,又穿过一片松柏林,到了藏书阁。

    这里荒僻,白日里尚没有什么人来,除夕夜,更是寂静。

    两个老嬷嬷靠在廊下打盹儿。

    乌兰虽怀有身孕,但身手尚敏捷。她从西侧一跃,攀住雕花,上了藏书阁的二楼。

    她依稀闻见了酥油茶的味道,烈酒的味道。

    她循着味道,走进里侧的一间屋子。

    高高的书架,浩瀚的书卷。

    黑暗中,乌兰发现自己身体在颤栗。

    越靠近那味道,她就越是颤栗。

    她庆幸这间屋子里没有点灯。她的一切奔腾的情绪,都掩藏在了漆黑的深夜里。

    犹记十岁那年,她做了噩梦,赤脚跑进了王帐。在黑暗中,她怎么都寻不到阿布。她哭得很伤心。她大声叫喊:“阿布,阿布你在哪儿?”没有人应她。她抱膝坐在角落里。充满了恐惧。直到阿布从外头回来,将她搂在怀里。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现在,她莫名地又哭了。

    一个粗犷、宽阔的怀抱拥住她。

    她听到了阿布的声音。

    “好久不见,我的小乌兰。”

    她的眼泪更汹涌了。

    忽穆烈的大手抚过她的脸。

    他像小时候一样哄她:“有阿布在,小乌兰什么都不必怕。噩梦里的鬼怪,都会被阿布杀死。”

    她仰起潮湿的面孔,问他:“阿布,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托娅死在了中原。阿布牵挂你。见你一直没回来,阿布只好自己来找你。小乌兰,跟阿布回家吧。”

    忽穆烈的声音比烟花苍凉,比晚风温柔。

    有谁会相信呢?

    昆仑大汗夜探中原皇宫,只为带回一个小乌兰。

    谁会相信他有这样糊涂的时刻?

    他是令四海九州闻风丧胆的霸主,他是踩着滚滚人头建功立业的忽穆烈啊。

    “阿布,我怕我回不去了……”她低头道。

    忽穆烈道:“两年前,在月牙泉,你说,你等着阿布带你回家。阿布一直记得这句话。只要阿布在,你就一定回得去。”

    “巫师说,我是灾星,会给草原带来灾厄。阿布,除了你,西狼国又有谁会欢迎我回去呢?”

    “除了阿布以外,你亦不需要任何人的欢迎。阿布从不相信你是灾星。十六年前不信。如今更不信。”

    乌兰不语。

    草原汉子忽然有些哽咽。

    “小乌兰,前不久,阿布又过了一个生辰。阿布是什么都不怕的人,但自你走后,阿布却很怕过生辰。阿布一年一年地老去了。以后,会越来越老。每打一场仗,便增几处伤口。阿布近来常常惶恐,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等不到你回来了,你知道吗?”

    乌兰又哭了。

    阿布从来没有像这样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

    真残忍啊。

    岁月连神明般的阿布都没有放过。

    抚养了她十四年的阿布,给了她温暖童年的阿布,养育出她坚韧、无畏品格的阿布。求她回家。

    她一刹那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六岁那年,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爱阿布,永远永远。阿布,你不知道永远是什么意思吗?永远就是一辈子。

    离开西狼不过才两年半而已,长生天在上,她怎能如此薄情,忘记自己的誓言?

    忽穆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东西客栈的马厩里,有两匹最好的西狼战马。我们今晚就出发。”

    门外的脚步声,让乌兰猛地一凛。

    难道自己离席之后,被人跟踪了么?

    她听到了殷鹤的声音。

    “藏书阁内有人!拿下!”

    忽穆烈拥着乌兰,欲从窗口跳下。

    对于他而言,这辈子经历过无数次凶险时刻。眼前的这个意外,算不得什么。他有把握,能带着乌兰成功逃走。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也枉称一世英雄了。

    就在这个时候,乌兰蓦地感受到腹中的胎动。

    一只小脚,有力地踢她。

    她的孩儿。她的骨肉。用这样的方式反对着母亲的背离。

    乌兰从与阿布重逢的伤感中醒来。

    心念电转之间,她想,如果她跟阿布回了草原,她腹中的孩儿该怎么办呢?

    她轻声问阿布:“我的孩儿,怎么办?”

    阿布没有吭声。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做不到欺骗乌兰。他没办法空口许诺,会对这个孩子很好。

    中原皇帝的孩子,敌人的孩子,危险的种子,在西狼这样以屠戮为荣耀的国度,怎么可能会被善待?

    慈悲,是草原人的耻辱。

    乌兰见惯了血腥、残酷,见惯了西狼国的处事之风。

    她读懂了忽穆烈这一刻的沉默。

    她猛地想到了曾经做的那个关于剥皮的梦。心头荆棘丛生。

    殷鹤的人已经冲了进来。

    她高声道:“是本宫在此!”

    她用这样的方式,现身。她用这样的方式,做了选择。

    忽穆烈摇摇头,从窗口一跃而下。

    乌兰轻轻闭上眼。

    她知道,阿布一定很伤心。

    他如此不计后果地来寻她,却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这一次,她算是彻底地亮明了态度吧。虽然是在这样被动而突然的形势下。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分明月已如烟。

    对不起,阿布,我失约了。

    可我不再只是乌兰,我现在还是一个母亲。

    皇城司的人点亮了灯笼。

    乌兰连忙拭净了泪。

    “皇后娘娘,如何会在这里?”

    殷鹤俯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乌兰一眼。

    乌兰淡然道:“本宫不过是想来找一本书而已。”

    “找到了么?”

    “找到了。”

    “什么书?”

    乌兰随手从书架取了一本离她最近的书,答道:“《太平广记》。”

    “哦?皇后娘娘竟有如此雅兴。”

    “怎么,本宫孕中无聊,想找本闲书看,还需向殷大人禀明么?”

    “微臣不敢。微臣这就护送皇后娘娘归席。”

    他说他不敢。

    可他的一瞥一顾,一举一动,无不是怀疑,无不是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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