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阿布的万般柔情
太医已经赶到了。
然,无回天之力。
方灵山,脉息停了,五轮消散。
太医跪在地上,禀道:“官家节哀,贵妃娘娘薨了……”
庭院深深的荒草,蒙尘的梁,冲破了的屋顶,被脚印弄脏了的积雪,隆冬的夜晚梅花香,北风的呼啸,摇摇摆摆的灯笼投下的光,与方灵山失去气息的面孔,一同奏成一支哀伤的曲子,萦绕在贤德宫。
“孩子,她念着孩子……”白若梨说着,只觉有一把利剑在心头凌割。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对着砚山的牌位说,会看好灵山。
短短一个时辰的工夫,灵山却死在了她的面前。
“阿九,阿九——”白若梨抬头,急切喊道。
“若梨,我在。”阿九答道。
“你听到了吗?灵山到死都不放心她的孩子。你发誓,我要你发誓,你会善待悯儿。你说,现在就说。灵山的魂魄一定还没走远,她听得见,她听得见,你说啊!”白若梨鲜少有这样的时刻,仓皇而激烈。
她清丽的面庞,比月色还惨白。
空洞洞的双眼,承载着方砚山的枯骨,承载着北境曾经惨烈的战况,承载着方府满门忠烈。
阿九道:“好,若梨,你别急,我发誓。”
在场的人,殷鹤、皇城司的人、侍卫、太医、内侍、宫人等,都不觉屏住气息,认真地听着。
阿九举起手,道:“神明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朕一定善待方贵妃之子刘悯,躬亲抚养,爱之重之。”
爱之重之。
这句话,如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白若梨紧紧地搂着方灵山渐渐冰冷的躯体,终于哭出声来。
“我是黑水镇副都尉方家的女儿方灵山,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白姑娘,你的绣工真好,我可以天天来白锦园看你刺绣吗?”
“若梨,若梨,你母亲管你太严啦,我明日想个法子唬住她,偷偷将你带出去玩儿,好不好?”
“若梨,若梨,你看,那是我哥哥,他叫方砚山,他总是不听话,被我爹爹用军棍打,大灾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救济灾民,自己却饿晕在衙门口,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若梨,若梨,明天是中秋,我们去城隍庙烧香,好不好?”
“若梨,若梨,你在佛前许了什么愿?嘘,还是不要说了,说了就不灵了,菩萨会怪罪的。”
……
灵山。
那时的你,多么鲜妍。
你喜欢穿水红色。
最娇嫩的颜色。
你喜欢将胜春花别在发髻上,摇着我的胳膊,雀儿一样地叽叽喳喳,唤我若梨,若梨。你的心事很浅,很简单。有什么话,从来憋不过一日。
“若梨,你知道么,城隍庙门口的算命老头说,我必得贵婿。整个黑水镇,都没有贵婿,叫我嫁给谁去呢?”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灵山便坚定了将来所嫁夫君必不寻常的念头吧。
所以,当阿九出现在黑水镇,当阿九无意中流露出广袤的见识和腰间质地通透的九龙佩,她一下子便笃定了,阿九是她的命定之人。
灵山啊。
你这短短的一生,近乎一半都是活在深宫之中。
来世,我绝不会将阿九带回黑水镇了。我,你,你哥哥,我们就太太平平地在黑水镇生活。绝不南渡。
方贵妃之死,在后宫,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被囚禁许久,众人本以为她永无翻身之日。就算死,也不过是一个失却圣恩之人的寂寂末路。
但,她死的那晚,官家在贤德宫发的誓,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在宫中传开了。
宫里人看向小皇子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丧礼办得中规中矩,按照贵妃的仪制办理,没有特别隆重,也没有有意消减。玉牒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她入宫的日子,历来所受恩赏,以及她诞下皇子的功劳。
相较于宋丹青,她算是不幸中的幸运。
穆雪松的死,很快便传到西狼。
蒙哥赤惊诧、惋惜之余,选择暂时蛰伏。
没有人知道穆雪松是蒙哥赤的人。她的身份是“天汗密使”。
所以,忽穆烈的第一反应,便是担心乌兰的身份在中原暴露,会有危险。
那一晚,他坐在王帐前,拉了整晚的马头琴。
他遣了最得力的手下,去临安打听。
他甚至发了话,如乌兰被抓,务必潜入皇宫营救。
是生,是死,都要带她回家。
嗯,是的,家。他还是把自己当作她的家。
草原的冬天,特别的冷。草地被白雪覆盖。万物皑皑。
西狼国的白节又快到了。
他想,如果她能回来,他就亲手给她做酥油饼,他会带她去参加摔跤比赛,他允许她骑最烈的战马。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么样都可以,但他只要看她一眼,便会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年末匆匆地过了。
临安皇宫燃起了烟花。
天命十三年在钟鼓声中,悄然而至。
除夕夜,阿九宴饮群臣。乌兰和若梨,亦在席中。
席半,上了道菜,叫“梅花雪”。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面点做的梅花,半白半红,十分清雅。
乌兰却看见自己面前的碟子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羊皮卷。西狼人酷爱以羊皮卷传信。她迅即地将羊皮卷掖入袖中,托说出恭,离了席。
她没有让宫人跟随,独自走到了升平楼前的梅林中。
她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像一座小丘。
她打开羊皮卷,上面是无比熟悉的西狼字迹。
阿布的字迹。
“速来藏书阁。”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阿布来了。他来临安皇宫了。此刻,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