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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曾经的欢好,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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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若梨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扶,手伸出去,却又缩回。

    父亲这一角色,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母亲生前的日日念及。

    陌生,是因从未见过。

    中年男子低下头,口中喃喃念着两个字:“云雁……”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母亲的闺名,便是唤做云雁。

    白若梨听到这两个字,那檐下的雨似乎跌进她心里来。

    在雨声和风声中,她不觉念了句:“北雁春归看欲尽。”

    他低头,道:“南来不得豫章书。”

    不过是一句太白诗而已,两人却都哽咽了。

    夜郎天外怨离居,明月楼中音信疏。北雁春归看欲尽,南来不得豫章书。母亲从前立于窗边,以簪花小楷在纸上写这首太白诗的场景,到如今,仍清晰闪现在白若梨眼前。

    白若梨问道:“昌启十一年,你去了哪里?”

    昌启十一年,是白若梨出生的年份。也是白云霄死讯传来的年份。

    中年男子咳嗽了几声,苍白而消瘦的脸上青筋暴起:“我……我被北凉所掳,在军中为奴……”

    说话间,他袖中的银针掉落。

    白若梨拾起银针。五寸。泛着冷光。尾端有白清如雪的梨花。

    确是白家的银针。

    白若梨将银针握在手心里。

    “既逃回中原,为何不寻妻女?”

    “身处异乡多年,待我归来,朝廷北地已失,故土沦为敌手,山河不再,故乡不得返。妻女无处可寻。”

    说着,中年男子怯怯问道:“云雁……安在?”

    白若梨看着他,道:“她十二年前,故去了。”

    中年男子竹枝一般的手,抖了抖。

    须臾,他颤巍巍问道:“你,你,你……”

    他将手伸向她,好似汹涌的感情决了堤,全然不知淌到何处。他什么都没有唤,却好像把什么都唤出声了。

    白若梨沉吟半晌,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乌兰,示意她过来。

    乌兰脚下像是灌了铅,沉沉的,抬不动。

    她其实酝酿了好多话,想要问他。然而,真的见到了他,那些话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白若梨从袖中摸出绿松石来,向中年男子道:“你识得此物么?”

    中年男子点头。

    白若梨又问:“你可还记得,这另一枚绿松石,你给了何人么?”

    中年男人茫然了。

    乌兰见状,心内替额吉有七分不平、又有三分急切,掏出自己那枚绿松石,问道:“你为什么留下东西,又走了?”

    中年男子更加茫然。

    白若梨和乌兰齐齐看向他。他忽然有一种害怕露馅的慌张。

    诚然,背后之人做了周详的准备,将白家的一应事由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备而来。但,横插进来什么另一枚绿松石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另外一个年轻女子,与真的白云霄之间有何瓜葛,他更是不知道。

    不知,便不能随意开口。这一点,他还是懂得的。

    否则,演了半日的戏,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他演得自己都险些当真了。眼看着,他已经得到白若梨的信任了,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他心内有了主意,随即,双眼一闭,昏倒在地——

    刘恪一边扶他,一边向乌兰道:“昭阳,为兄尚未来得及告诉你,此人身患重病。在南地,为兄请医人为他号过脉,他肺疾颇深,且勾着陈年旧伤……”

    白若梨思及父亲一把年纪,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在敌邦为奴之苦,不禁酸楚,把怨减了几分,道:“且扶他进内室吧。”

    刘恪将中年男子扶到内室的榻上,不多时,宫里来内侍传唤,说及昭烈太后忌日要到了,按惯例,内侍监诸事要请中宫之命才得办,是以,请皇后娘娘回宫。

    乌兰应了。

    内侍告退。

    天色暗沉,内侍走后,乌兰想了想,看了看榻上的中年男子,向白若梨道:“姐姐,他似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大好。那些话,暂先别对他提了,若是激他出了什么好歹,岂不是你我姊妹的过错。”

    她宁愿是他精神受了刺激,记忆出现了空白,也不愿是他真的全然忘了额吉。

    白若梨点头,从柜中的小匣子中,取了些白参,欲去煎汤。白参,适补元气,归肺,脾经。

    乌兰见她有所牵绊,轻生之念消退了些许,放心不少。

    辞了白若梨,乌兰同刘恪踱至檐下。

    “七哥,这次寻人,有劳你一路奔波。”乌兰拱手道。

    刘恪一如既往地笑得潇洒落拓:“与昭阳救命之恩相比,不算什么。”

    他手下的兄弟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他向乌兰道:“昭阳,帮内刚重建没多久,眼下有事要处理,为兄得赶回去了。你多保重。”

    “这般急?”

    “是,耽搁不得。”

    “七哥,保重。”

    他身上的青色披风,像青云一般,随着他的疾步而飘荡。

    辞了白若梨,辞了刘恪,乌兰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西南走。

    西南,是华严寺。

    宫中大乱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老段。

    不知他胳膊上的伤如何了。

    她撑着伞,踩着青苔,走进佛堂,却没有寻到老段。

    小沙弥仓皇地说,净空法师被几个穿着黑衣、缠着头巾、腰间悬着黑铁腰牌的男子带走了。

    乌兰问道:“那腰牌上写着什么?”

    小沙弥道:“慌乱中,没看清,似乎是,是,是什么司……”

    皇城司。

    华严寺的暮鼓响了。

    像是敲在乌兰的心口。

    皇城司的人,带走老段做什么?

    她折身,回了宫。

    阿九坐在琼华殿的案几边等着她。

    阴天,未到酉半,就黑透了。

    殿内燃了烛。

    昏昏的光,卷着珠帘。黄铜香炉里烧着瑞脑香。

    乌兰觉得,阿九的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雾。她看不清的雾。

    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抬头,道:“下这样大的雨,皇后去了何处?”

    乌兰坐到他面前。

    “送方夫人回府了。”

    “然后呢?”他淡淡道。

    “去了趟寺庙。”

    “皇后向佛祖求什么?”

    他笑了,笑得如雨水般清凉:“莫非这天底下还有皇后没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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