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命案
梁城十一月的夜按理说应该是额外凉爽,可今夜却有一些闷热,如同大雨即将倾盆的前兆。
病了好几天的谢姝终于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翻,只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
此刻她人坐在浴盆里,心里却一直在合计这几天发生的事。
其实这几天也没发生什么事,不过是每天都要接受来自隔壁院子善意的投食 。
谢姝当然不愿意欠别人人情,接了第一日的餐食后,她便颇为认真严肃的跟君家家仆拒绝过,谁知他只是笑笑便离去,晚上照常出现在谢姝门口敲门,谢姝试过不理,却发现他就这样一直在门口站着,直到谢姝开门。
这样强迫性的施恩其实是让谢姝有点恼火的,但君家的那位公子的确又是替她着想,反而让她的这股火发不出去。
这人对她的好意实在太过明显,而且……又说出那样的话。
谢姝又想起那天家仆转告她的话。
“公子还说了,若是姑娘的未婚夫找上门来,尽管打他便是,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与姑娘无关。”
开什么玩笑,若是卫承打定主意要整谁,断没有让谁好过的道理。
脑海里出现了卫承阴森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谢姝打了个寒颤。
还是赶紧出浴比较好,省的再次着凉染上风寒。
她带出门的衣服多以单薄为主,大氅只带了一件,只因为原本谢姝打算一直在江南附近游历,入冬了便再往南疆走走,也当作避避寒。谁知道她临时改了计划,决定到这天寒地冻的梁城来看一看,准备的衣服也不够保暖,这没准儿也是她染上风寒的原因之一。
其实,她也不是一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有一件衣服她一直压在箱底儿,从来没穿过。
不只是天气的原因,更因为那件衣服实在是高调了些,以至于她若是在这梁城穿了出去,人人怕是都要来围观询问一番。
谢姝打开了衣柜,翻出了那件衣服,这件黑色锦衣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冬暖夏凉,胸前用金线绣成的麒麟在烛光里发出刺目的光,十分威严。
这正是那日韩晏把她从坟里刨出来时,她身上穿的衣服,出自于谁之手一目了然。
谢姝打包衣衫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就把这件衣服也顺手装了起来,只是一直也没再穿上过。
她看着手上的衣衫笑了笑,当作外衣披在了身上,坐到了妆台前。
屋里氤氲着水汽,有些闷热,谢姝干脆推开了窗,好在即将下雨,外面的天气也不是十分寒冷,偶尔有丝风吹进来倒是多了一丝凉爽,让人心胸瞬时间就舒畅了起来。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秀气的女子面容,未时脂粉的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眼睛上压着两道细眉,眉尾带了些英气,琼鼻檀口,只是唇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谢姝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病了几日气色差了很多。
其实她本身因为身体的原因,脸色就会偏苍白,之前扮作男人,习惯了或朱或紫的官服,也并未觉得苍白些有何不妥,而如今恢复了女儿身,反倒是觉得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病态,开始学习涂脂抹粉起来。
这可是门大学问,至今谢姝还在入门的边缘徘徊,心里却没有多大抵触,反而觉得新奇和兴奋,总觉得生为女子着实不错,有如此之多漂亮的衣衫首饰可以挑选,还有各种面脂,口脂,铅粉,花钿等用来梳妆打扮。
窗外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以进入梦乡,空气中蔓延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宁静,偶尔会有几声鸟啼,也不觉得突兀,谢姝托腮看向外面,这里夏天应该更美吧?若是夏夜,想必会有蝉鸣,配上皎洁的月光和这里独产的冰过的果酒,真真是一番绝妙滋味。
隔壁的院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也已经歇下了,如今她已经痊愈,倒是不必在接受君家主仆的好意了,也算了让她松了一口气。这里毕竟离卫承的炽焰城很近,搞不好城里就有他的耳目,若是万一被卫承知道了这个君公子对她如此这般示好,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浪来。
她感到一阵心虚,又觉得自己的心虚很莫名其妙,她还没嫁到侯府呢,已经开始自发的约束自己谨言慎行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了下,谢姝拿出了那把暖玉制成的玉梳梳起头发来。
当时就诧异为何陛下要送一个臣子玉梳作为新岁赏赐,原来只不过是某人的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罢了。
对着蜡烛谢姝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柄玉梳,不禁失笑。
说起来也是好笑,她如此的喜欢这个玉梳,日日携带,却从来没有仔细的分辨过那精雕细刻的瑞兽图案到底是什么。
其实再明显不过,是麒麟。
这个人的心思一直很直接,只不过要么她装傻充愣,要么粗心大意,也亏的卫承一心一意等了这么久。
花落了,却有再开的日子,又或许,这朵花在她的心里永远都不曾枯萎过,只是藏起来了。
“卫……凌均。”
她从来都是喊他侯爷,有的时候只敢背后或者心里叫他的名字卫承,这三个字是第一次说出口,而且,连她自己都听出来语调中的思念之意。
不远处有人的呼吸乱了一拍。
“谁!”
谢姝敏锐,立马就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只见一个人影飞快的从墙上翻到了隔壁院子里去。
她心中警铃大作,又疑窦丛生,想要立马追过去看看,又觉得有些不合适。
隔壁院子的人为何三更半夜偷看她?
是君家的那个公子?
不可能,他脚有残疾,刚刚那人明显武功高强,甚至不在谢姝之下。
也不可能是那个刀疤脸的家仆,身型完全不像。
还是有人在监视她?
谢姝连忙关上了窗户,却仔细在听隔壁的动静。
除了刚刚翻下院墙的响声,在听不到其他声响。
难道真的是君家的人?
这半夜偷看的行为实在是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谢姝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尽早搬走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本来打定了主意要尽快换一个住处,然尔被一件突发事件给耽搁了。
这日早晨,谢姝照常去私塾做些准备,等着学生们过来上课,谁知等了半天只有零星几个,谢姝问他们可知道其他人迟到的原因,孩子们都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她心里奇怪,按理说这些孩子这个时候早都到了,在学堂里闹挺,像今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谢先生,谢先生!”
谢姝的思绪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打断了。
抬头一看,向她飞奔而来的正是楚丫头,只是看起来面色不太对,很是担心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谢姝一把搂住她,蹲下身问道。
“谢先生,不好了!”楚丫头话没说几句,眼眶先红了起来。
“别着急,慢慢说,有先生呢。”她心下一凛,拍了拍楚丫头的背安慰道。
“小风的爹被抓起来了!”
谢姝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会被抓起来?”
“说是小风的爹杀了人,现在正在县衙审着呢!小风刘逸他们都在那,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先生博学多才,能不能救救小风的爹啊!他是个好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小风的爹谢姝见过几次,是个木匠,小风的娘去世的早,都是他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人看起来忠厚老实,话也不是很多,每次见到谢姝都很客气,谢姝也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做杀人的勾当。
不过很多事情还需要了解原委,这些东西一个孩子怎么讲的清楚。
“别哭,跟先生一起去县衙看看。”
梁城民风开放,一般的审案是允许百姓围观的,谢姝牵着楚丫头一路小跑到县衙时,县衙的大门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谢先生!”
人群里的刘逸回头看到谢姝,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样?”
“刚开审不久,是周府二少爷的家丁报的案,说是小风的爹杀了青禾先生。”
刘逸年纪虽小,但头脑很是清楚,几句话就把谢姝想知道的解释清楚。
她眉头一跳,连忙拉着两个孩子钻进了人群,站到了最前面。
堂上的情形一目了然,小风的爹跪在堂上,身旁还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一同跪在身旁,旁边躺着一个人,通体用白布遮盖,想必就是被害人青禾先生。
小风被两个衙役架在一旁,倔强的梗着头不肯让眼泪流下,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只是眼里的光让谢姝颇为不喜,总觉得他不是善类。
“仵作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一旁的师爷拿过来将一张纸递给了县令,“的确如家丁所言,死者衣衫凌乱,身上有轻微瘀伤,必是反抗过,头骨右侧受过重击,是致死的原因。”
县令看了看仵作的检验结果,又看了眼小风的爹,聂木匠,“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聂木匠一听慌了神,“大人冤枉啊!是这个家丁在说谎,草民,草民只是奉命到周府维修物件,按着提前与周府商定好的安排去下一间客房时,就看见人,人死了。”
“胡说,明明是被我撞见了杀人现场!”家丁反驳道。“你骑在青禾先生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用旁边的花瓶砸死了他!”
“大人明察!”聂木匠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百口莫辩。他磕了一个响头急道,“草民实在是没有杀人的理由啊!”
在旁坐着的锦衣公子突然冷笑了一声,“本公子慕名请青禾先生来府上做客,谁知道你这个小小木匠却看上了青禾先生的美色,想要意图不轨,想必是青禾先生不从,于是你便痛下杀手,若非我府上的家丁装了个正着,岂不是无人还青禾先生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