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初见
是夜,连绵的大雪把天色映得灰白泛粉,在秦州入京的官道上,一行人牵着马踏雪蹒跚,在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中,甚是显眼。为首的男子身披一件墨狐大氅,内着藏青银蟒锦长袍,腰间一条暗降金蛇纹腰带,巍巍立于风雪间。
晋王世子秦越奉命回京,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雪打断了他的回程。既然天象有异,便稍事休息,不必再快马加鞭往回赶。秦越甩甩右臂,抖掉了落在大氅上的大片雪花。
“不必再赶路了!”
紧随其后的三个侍从也停下来,三人皆是黑色短袍加同色羔裘裹身。其中一人闻言便道:“公子,前方不远有一个山寺镇,镇里的客栈是方圆五里唯一的客栈。”
秦越点头,“我们便去那里过夜,待明日再做打算。”
果然,一行人走了不远,就遥望到山寺镇的牌楼,青灰砖石筑成,鎏金的楷书题写“山寺镇”三个大字。进入镇子的主街直接就可以看到迎风飘摇的各种旗子,“银器坊”“好客来”“回春堂”“陆家酒肆”标示着不同的店铺。因着大雪,街上本应陈列的各式商贩都撤摊回家去了,店铺也都早早打烊,只留了门前的两盏灯笼还幽幽的散着暖光。
好客来在街心的位置,门前的灯笼比别家大了许多,又红又亮。年节将至,客栈人烟冷清,原也打算闭门歇业的,但老板娘想着今日大雪,或许会有前来投宿的客人,多少也能赚些钱,这不就来了。
“有人吗?”
“来了,客官!”
店小二听到声音立刻跑出去迎,借着灯笼的亮光快速扫了眼来的客人,为首的男子腰间配着的玉石光泽透亮,分明贵重非常。小二立刻扬起笑脸,恭敬地招待着,“客官恕罪,有失远迎!”转头朝店里喊了句:“来人啊,把马牵走。”边说着边接过男子手中的缰绳。
不一会儿从里边跑出了两个伙计,高一些的一看人马不少,便招呼着侍从们跟他去往后院的马厩,矮的那个便接过了小二手中的缰绳,作势要把这匹马牵走。
秦越刚要跟着小二先进店里,便看见矮小的伙计吃力地拉着缰绳牵拽着自己的宝马。那伙计身量纤纤,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秦越不放心把自己的马交给他,脚步一转跟着伙计走了。
“客官,我们这儿有好酒好菜,还有天地人三等客房,您看人呢?”
秦越一路跟着小伙计来到后院,那伙计跟马拉扯一路,竟安全无虞地到了马厩。侍从的马已经栓好了,正低头吃草料呢。小伙计把这匹马单独栓到一边,重新配了精细的草料倒给它。马儿先是闻了闻,吸吸鼻子,似乎感觉差强人意,这才低头吃了起来。小伙计很欣慰地摸了摸马头,又给它倒了些水放在槽边。
秦越隐在一边,把小伙计的动作看得分明。没想到这个稚嫩的少年人办事竟十分细致妥帖。
回到客栈大堂,侍卫们已经打点好了。
老板娘应夫人正在柜台处算账,算盘打得啪啪响,“酒肆关了?”
小二在收拾桌椅,“是啊,都什么什么时辰了。”
应夫人遗憾道:“真是不巧,客官,今儿个只有黄酒了,您看成吗?”
秦越点头。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喝点酒,让大家暖暖身子。
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夜,辰时才止。天地一片素色,煞是好看。
一大清早,秦越就被叫嚷的人声吵醒了。
房间在二楼临街处,推开窗子一看,街上许多人在扫雪除雪,店家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出一条路来。大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小孩子们在其间穿梭跑动,你追我打地扔雪球,又惹来了大人们的训斥。秦越立在窗前,不觉吵闹,只觉得人间的烟火气息甚好。
侍卫来问何时启程,秦越看着街道,突然就不想走了。
“雪天路险,住上两日,等雪融后启程。圣上英明体恤,不会怪罪的。”
“是。”
下了一夜的雪,在太阳出来后便开始消融。地上温度高,留不住积雪。
秦越闲来无事,问侍卫:“元鹰,这附近可有什么去处?”
元鹰是秦越的贴身侍卫,临行前做足了准备,对沿途的情况了如指掌。
“山寺镇在马蹄岭脚下,因山上的土地庙而得名,相传这个土地庙非常灵验,香火不断,值得一去。”
也就是说,这儿没什么名胜古迹,只有个寺庙。
“那便去看看吧。”
“客官睡得可好?”
刚下楼梯就迎面接收到老板娘的问候,在这冰天雪地,暖意融融。
“很好。”
大堂没什么客人,只临窗的方桌上坐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在看书写字。
“老板,烦请问一下,土地庙怎么走?”
应夫人更加热情起来,“您要去土地庙啊!离这儿两里地,不算远。但是弯弯绕绕的,不太好找。这又刚下过雪的,要不您找个向导?”
秦越一想,有向导确实省事。“好啊,那就请老板推荐吧。”
“您稍等。”
秦越坐着,一杯茶的功夫,应夫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着蓝袍短打的少年人,走上前来一看,分明是昨晚牵马的小伙计。
“这是小陆,山寺镇没有他不认识的地儿,最适合做向导。”
小陆微低着脑袋,恭敬地缩着肩。
秦越自是同意。“那便走吧。”
小陆在前,元鹰随后。
小陆恭谨地走在秦越斜前方,始终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秦越自问自己并不是凶恶的人,见小陆如此,倒有些恻隐。
“你过来些,我又不吃人。”
“是。”小陆小步小步地挪了半寸的距离。
秦越觉得好笑,主动交谈起来,想让小陆卸下拘谨。“你叫什么名字?”
“小陆。”
秦越被他逗笑了,“我知道,陆什么?”
“小人陆祺。”
“哪个祺?”
“从示其声。”
“你读过书?”
“念过几天书院。”
“哦。”还是死板,秦越于是换了话题,“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小陆这下抬头了,望了望四周,“都挺好玩的。这条街最有趣。如果公子不急的话,可以从主街走。”
“那便逛逛吧。”
街道的雪都被扫到了两边,露出了青砖石的本来面目,为了预防摔跤,还铺了许多细碎的小石子和鹅卵石。
“好香的酒味儿。”经过陆家酒肆门口,秦越忍不住赞叹道。这酒醇香幽绵,萦绕鼻尖,挥散不去。
“陆家酒肆的酒是方圆十里最好的,这是新开的一坛桂花酒,所以香气浓郁。”小陆停下来为秦越介绍。果然一谈及山寺镇,他就滔滔不绝。“客官要进去看看吗?”
秦越摇头,“回程再买也不迟。”
“客官有所不知,这家酒肆平日卖的都是散酒,陈酿的工序复杂,窖藏时间又久,所以非常稀少。只在启封日开启售卖,因此每次只有一坛,按两卖,沽完就没了。”
“果真有趣。进去看看。”
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客人在排队沽酒,有的拿着自家的酒瓶。队伍前头是一个泥酒坛子,启了封,旁边坐者一个中年男子,给客人们盛酒结账。酒肆的格局与客栈相似,不同的是大堂里放置着各种酒坛子,酒缸子,贴着红纸标出酒名和价钱。在柜台和队伍之间,摆放着几张方桌,几条长凳。秦越选了一张坐下来,元鹰去排队买酒。
小陆看了秦越一眼,立在一旁等着,没说话。
分明是简单的一眼,但秦越却感觉到了小陆的鄙视。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
“怎么了?”小陆反问,无辜地看着他。
难道是我误解了?“坐下来等吧。”
“是。”小陆点点头,寻了旁边的桌子落座。
秦越:“”
从酒肆出来,对面就是银器坊。“公子,这家银器坊是做银饰的,饰品,碗筷等都有,试毒的银针也非常精细小巧,最适合出门在外的人。”
“这是包子铺,他家的包子最适合做早点,皮薄馅儿大,再配着豆汁儿,保你忘不了。”
“这是烤鸭店,烤出来的皮焦香油润,鸭肉软嫩鲜美。”
“裁缝铺的绣娘绣工那是一绝,最有名儿的就是香囊,里面装着安神的药材,舟车劳顿时闻一闻可以提神。”
“回春堂的大夫是十里八村都有名的神医,十年前秦州暴发瘟疫,杨大夫妙手仁心,救活了多少人。医馆里有几种常药,像山楂丸可解积食,茯苓山药膏有健脾之效。”
“这边过去是临江书院,在绿柳巷,沿着河岸有许多垂柳,春天很好看。书院只有一个夫子,就是客栈应夫人的丈夫,姓白。白夫子是秀才,没能考取功名,便开设书院教导孩童。近来有些捉襟见肘,十分可怜。”
“客官,饿了的话可以买些点心,这家点心铺子花样比较多,味道也很可口。”
街头巷尾转了个遍,秦越还没看到土地庙的房檐,荷包就已经空了一半。在小陆的介绍下,他买了银针银器,香囊药丸,还买了包子点心,笔墨纸砚,还给临江书院捐了一笔银子只可怜元侍卫,两手提了满满当当。
秦越便让元鹰带着东西回客栈了。他本也有些功夫在身,单由小陆领着去往传言中的土地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