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老猴
“有失远迎。”
清冷的宴会厅堂两人对坐浅饮，然而周然却忽然举杯向排花金阶，似乎是发觉了有人到来。
“竟能洞察细微至此吗？”
仅仅半步，就好似腾跃，依旧是一身青衫和那张猴脸面具，黎玖当然不会意外，毕竟这就是她同盟中的一员。如今既然已经和周然进行了合作，安排两人见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豫南的伏妖司首座，猴首座。”
大致介绍了一下来者的身份，黎玖有些好奇周然会如何应对，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和自己的合作的呢？
然而周然的表现相当平淡，他似乎真的不曾有什么想法，就好像无论和谁合作都可以。
“镐京也在豫南吗？”
“那倒不是，只是老夫有些小手段，可以多地监管而已。”
“说起来，那位吴城郡江家的大小姐，按左丞相分配也是老夫的下属，这算是因缘自有天命。”
听着猴首座的话，周然忽然发觉了自己当初的误区，他曾经以为镐京这么重要的地方，一定是左丞相直接管辖的。但是现在看猴首座的意思，他其实可以越过左丞相进行人事管理，这就有点高深莫测了。
“首座也可以管理飞地？”
面对周然的问题，猴首座乐不可支，虽然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但是看着他身体抖动的幅度，这人性格是相当跳脱的。
“假使首座要困守在一州一郡，那就不叫管理，而是在坐牢。老龙那个家伙连这点都没和你说明吗？”
“确实没有，主要是我不曾问。”
听到了这个解释，周然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但是他瞥了一眼对面的黎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位蛇首座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自己基本盘的记录，就好像一直蜗居冬眠的蛇一样。
“各人自然有各人的管理方法，黎玖她嘛，主要还是根基不稳。”
似乎面具下的眼眸一扫就彻悟了缘由，猴首座也没有替黎玖遮掩什么，相比于他们这些积年日久的老头子，黎玖确实没有什么根基。这也是他一直照顾黎玖，并且同意黎玖寻求他人同盟的理由。
“闭嘴吧，猴叔。”
然而黎玖却没有多领情，她的眼神瞪视着猴首座，拍了拍手，银铃声立即引来了几位下人，给猴首座备了一套席面。看着猴首座安然落座，她才举杯。
“今日是介绍你和周然认识，莫要揭我短处。左丞相到底几个意思，猴叔你心里应当有数吧。”
“左丞相英明神武，我哪里能知道？”
面对黎玖的问题，猴首座只是摇了摇头，指了指周然，给出了一个相当意外的答案。
“最了解左丞相的还是老羊，就是请走周公子父母的那位，说不定这次也是他出的主意。他这人点子多，心里藏得住事，我就不行，所以左丞相一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
“神神叨叨，不知道还有那么多话。”
“黎玖，你现在是硬气了啊。”
周然看着两人拌嘴，是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亲近关系的，但是这样也就说明了左丞相示意做下的那些试探，定然和黎玖无关。否则这位将黎玖视作子侄的猴首座怎么会说，他什么都不清楚呢。
而且猴首座也给了一个很明确的方向，只是周然自己也明白，有了方向也不一定能够现在就弄清楚。
“周公子是如何看待左丞相的呢？”
看着周然陷入沉思，猴首座忽然开口发问，他看了一眼黎玖，多少有些叹息。事实确如周然所想，镐京的信使出发前，他就已经找到了左丞相，却被拒之门外，只见到了那只老羊。
他原以为是因为首座之间十年考评的事情，才导致老羊端促左丞相要派出信使刺探，但是经过他和老羊的深入交谈，他才从那只口风很严的老羊嘴里问出了，这事的源头来自钦天监。
既然是钦天监，那么就和黎玖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如今他也明白，这位周然和黎玖已经深度绑定，假使真的出现什么问题，就算他出面可以保住黎玖的命，也不可能什么影响都没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位周公子自己去找老羊。
只要他想要得到真相，那么不可避免地就要去寻找那只老羊。让他们提前将矛盾公开，若是能解决，也算是一番美谈，若是不能解决，也不会牵连盘踞在荆北的黎玖。
“我对左丞相能有什么看法？我又从未见过他。”
摊了摊手，周然避开了猴首座的问题，他当然猜到了猴首座话里的意思，但是实际上他如今根本走不开。不说他不可能将皇女放在这里，自己孤身前往镐京，就是以他如今的实力，还远没有达到一人对抗整个武周的政治中心的地步。
龙潭虎穴，他倒不是没有勇气去闯一闯，但是现在去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莽到这个地步。
“我倒是对于猴首座你口中的那位老羊很有兴趣，那是羊首座吗？”
去镐京肯定是不去，但是这并不妨碍周然对那些人做一些了解和调查，更何况就像猴首座之前说的，他此世的父母就是被那位羊首座请去镐京的，那么多了解一些定然不是坏事。
“诶？你竟然不了解？”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那位羊首座将我父母请去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没有通知我，他们走得很匆忙，就像是直接将我遗弃了一样。我能对他有什么了解吗？”
大体给猴首座解释了一下自己此世的身世，虽然周然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很显然猴首座倒是显得很激愤。
“老羊这事做得不地道，怎么能这样行事，竟然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自己照顾自己，这不是胡闹嘛！”
“对对对，这次考评，猴叔你一定要痛揍老羊一顿。”
黎玖当然早就知道这些，她在一旁帮腔做势，似乎对于猴首座和那位羊首座之间的实力差距很了然。
“这样拱火，黎玖你自己就不能揍老羊一顿吗？”
“我又打不过他，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苦海境，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罡境巅峰。”
冲着周然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黎玖是在掩藏自己修行了《唤龙经》的事情，还是刻意将羊首座的实力进境混在闲聊里。又或者两者都有，毕竟关于首座的资料，伏妖司的档案一般是不会收录的，除了从同为首座的人口中得知，其他途径想都不用想。
“有话就直说，你怎么也学着老羊话里有话。”
然而猴首座也是很敏锐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了黎玖的小心思。他倒不在意是否避讳首座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能够成为首座最起码都是罡境巅峰，在这境界往上，也就只剩下苦海和彼岸了，反正谁都强不过左丞相，也就都是在苦海内外浮沉的人。
境界没有什么好藏的，但是各自功法手段这才是首座之间不可直接披露的内幕。
“那我可就说了，羊首座卓王孙，是依靠横练功夫踏入苦海的，别的不行，但就是抗揍。除了猴叔，其他人根本都破不了他的躯壳。”
“你说老羊就说老羊，你怎么顺带还透我的底？”
笑眯眯地斥责了一下黎玖，猴首座当然不会真的怪她，因为他也很清楚，那位羊首座的手段黎玖哪里能全然知晓呢。让她说，只是为了给周然卖个好，毕竟他同意了合作，给出点诚意是合作最基础的礼仪。
“周公子，为何一直沉思？”
作秀了一番自然是为了看周然的反应的，但是实际上周然的反应却相当出乎猴首座的意料。他既没有应承猴首座的问题，似乎对于羊首座的实力也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感兴趣，端着酒杯看着宴会厅堂之上的天井，久久出神不语。
“周公子？”
“周公子？”
“抱歉，想起了一句话来着。”
厅堂之间有数道微风巡游，这无明的风在周然周身环绕，竟然没有半点金辉逸散的迹象，显然并不是周然主动唤起的。
“什么话？”
心中警铃大作，猴首座有些后悔自己的精明，难不成自己的故作姿态已经触怒了面前的新秀骁楚？可他堂堂伏妖司首座，不能去跪舔一个看上去名声煊赫的江湖新秀吧，世间难不成真有这样的规矩？
“是这样一句话，世上有两样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二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猴首座，你觉得星空之上是什么？”
问了猴首座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还在战战兢兢的猴首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终于将目光投射到了周然所注视的天井，看到了其上夜色如墨的深空。
“总不能是妖邪吧。”
荆北这边近日已经诛杀了两位妖族大圣，哪怕妖邪再能弱肉强食，它们也需要遵循一些最基础的自然规律的，所以猴首座觉得自己的答案肯定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他的话倒是启发了一旁的黎玖，作为在周然的袖里乾坤中待过的人，她稍作联想大概就能明白她们所见的星空与天魔所见的星空定然是不一样的。
她也曾震憾于那片无垠的黑暗以及黑暗之中那渺小又浩瀚，微茫又璀璨的星河，那种极端空虚又无比充盈的美丽，是她这辈子都不曾触及的美景。在那方世界之中，她也曾和徐无鬼谈论过，但是得到的却是完全未知的答案。
哪怕历经千年的鬼仙，也不曾亲眼见过这方世界，只能暂且推断那是天魔眼中的星空。
“是天魔吗？”
扫了一下身旁的猴首座，黎玖选择了她所知的答案，在她想来，或许是周然他的同伴或者转世前的家人过来找他了。否则也不至于在其脸上出现那样茫然又古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太能够理解的东西一样。
“天魔？那是什么？”
猴首座虽然于武周算是一时人杰，但是见识终究没有徐无鬼广泛，面对黎玖给出的猜测，他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强行分析，却没什么具体的收获。
为了不暴露周然的身份，黎玖刻意斟酌了用词，但是她却得到了周然否定的答案。
“武周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摇头否定着面前这两人的猜测，最近的波折让周然也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命定的灾星，否则怎么会接连遇到两次堪称罕见的星陨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
猴首座登时色变，但是黎玖比他反应还要更快，直接冲上去准备捂住周然的嘴。可惜吐露出不祥预兆的周然反倒神色开始淡然，甚至有些安之若素，不仅伸手拦下了冲过来的黎玖，也对一旁已经取出随身兵刃的猴首座摆了摆手。
“我猜假使武周有钦天监一职的话，那么他们必然已经开始寻找我了。”
钦天监，官署名，职能为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这样一个职能部门，如果不能察觉到两次这么明显这么频繁的天灾，周然都要怀疑这世间的灵修是否只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想了。
虽然他们可能观测天象没有皇女架构的观测站那么直观，但是终究会有相应的替代手段的，而上一次的星陨让皇女他们的观测站主动挡灾了，那么这一次又该如何了？
而且这么频繁的直接天灾呼脸，周然大概能够猜出究竟谁会是其中的幕后黑手。
察觉到他这个天魔一直在跳脱掌控，“神仙”们开始狗急跳墙了？
“想必周公子是知道些什么，能否和老夫说说，让老夫解惑一二？”
微微叹了口气，猴首座终究还是在武力逼迫和情报交换两种选择中走了比较从心的那条路，他能历经二朝天子，在武周混到现在，得了一个“不老猴”的戏谑称呼，自然是因为他从来都不会直接选择与人硬刚的那条路。
天道好生，谁不畏死呢。
“这算是交易，还是添头的诚意？”
“当然是交易，老羊的底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求你将灾祸的底细告知于我。”
一旦决定彻底放低姿态，猴首座底线的下落之快令一旁的黎玖都有些惊异，她虽然不太清楚为何自己的猴叔会这般轻易就服输，但是她能猜到这一定和周然提到的钦天监有关。
她当然知道钦天监的职能，或者说武周的所有首座都不会不清楚钦天监这个官署，因为左丞相的官名后缀第一个就是钦天监监正，相比于伏妖司，钦天监才是左丞相最嫡系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