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驾长车
“啊，好的，好的。”
听到周然的声音，黎玖这才如梦方觉。虽然刚才苦蛮大圣从袖里乾坤中出来的时候没有稀碎，但是起码也是呈现出一副水做的皮肉的表象，但是只一瞬间，就骨骼肌肉重塑，这着实是让黎玖有些发憷。
不过，随即似乎血脉中的暴虐有些上涌的迹象，她只能暂且忍耐一二，毕竟她早就想好了，既然周然这段时日又有所进步，那么这就是她探究周然天资进度的最好时机，她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出手破坏这样的机会。
双剑握于掌中，刚才在袖里乾坤中的一番试探也让周然对于苦蛮大圣的实力有了更加深入的评估。假使打算直接杀了它，那么刚才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此行的重点就在于不能直接杀了它。
而之后，如何给它造成一个“不吞噬下摩云大圣的尸身，就无法获得生存的机会”这样的印象，就是周然如今需要考虑的难题。
毕竟以苦蛮大圣现在叠甲的速度，或许可以应对周然的拳头，但是想要硬抗周然的剑术，那恐怕是痴心妄想。而一旦动用剑术，那就是周然决定给它一个不可战胜的印象的时候，所以此刻他还需要和这位妖族大圣周旋一番。
而苦蛮大圣这边，虽然不清楚为何面前这个人类不再攻击，但是它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它之前的想法相当准确，没有任何一个妖族大圣可以逃过人类的追杀，哪怕之后再也没有狩猎过人类也一样。与其说它们是人类的妖患，不如说它们其实是神仙给人类设置的磨刀石。
苦蛮大圣不愿意做磨刀石，但是它也不会就这样等死。它知道摩云大圣的尸身就在不远处，想要彻底从对面这个男人面前脱身，它需要一个机会。幸而面前这个被称作“周公子”的男人足够大意，或许是他太过自信自己的力量，又或者是他有别的想法。
地势和妖气渐渐汇聚，苦蛮也彻底恢复了完全的状态，它能够感受到对面那个男人似乎也在收敛气势，准备最后决胜的一击。但是令它颇为奇怪的是，它只能感受到对方气机的收敛，却感受不到对方是如何汇聚的。
“准备好了？”
源自于摩云大圣的妖兵指向了苦蛮，周然当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他一直保持对峙的态势也是在放任，毕竟他要确保自己不会真的将这个苦蛮大圣直接砍死。全属性加强的buff给的属性过高，以至于周然对于自己的力量不能完全掌握了，他需要一些战斗来找回手感，但是很可惜以他的进步速度，蛇首座基本上没能给他这个机会。
“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
一举一动已经开始牵动地势，苦蛮确实感觉自己已经积蓄到了足以斩杀对方的程度了，虽然周然的态度让它有些举棋不定，但是此刻已经不容许它再有别的想法。
地脉汹涌如龙，带着无比凝重的气势，苦蛮大圣直接扑向了周然。而那些妖气和已经凝聚的地势就像是重重枷锁直接套在了周然身上，宛如泰山直接在他面前倾覆，将他掩埋于这无边的碎石废墟之中。
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金辉于双剑之上贯通，虽然地脉带着无边的厚重将周然埋没，但是他仍笃定自己能翱翔于九天之上。映照着金辉的剑锋直接割裂了束缚着他的地势和妖气，而后足尖轻点，直接挣脱了苦蛮大圣辛辛苦苦积蓄的囚笼。
“算你有幸。”
“这一剑，让你得见苍龙。”
依旧是踏风端居于高天之上，苍茫的云气游曳穿行，莹莹金辉于剑锋盘踞，这一次并不是剑罡长龙，但是却远比之前的剑罡长龙更加浩渺，神威似乎直接从苦蛮大圣的心中涌现响彻。
在它无比惊诧的目光之中，那空无一物的苍天之上，似乎不止有那个人类的身姿，更有一条映彻了金辉的苍龙咆哮着将它吞没。
这一剑的剑势是周然许久之前就构想出来的，脱胎于此世家传的分光掠影剑术，之前可以用剑罡拟化，反倒不能凸显这一剑的威势，而此刻借助金辉，他才算真正完成了这一招。
无形的苍龙神威直接摧毁了苦蛮大圣所有的抵抗意志，只待它终于发现它自己并无一处损伤，也再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现在它的心中只有一件事，就是逃离，逃出这个恐怖的地方，逃到越远越好。
而后看着苦蛮大圣奔逃的背影，周然方才缓缓下落。
“效果有些好过头了。”
这话说得黎玖有些疑惑，虽然这一剑确实震慑人心，但是她并未看到苦蛮大圣身上有任何损伤，就算斩杀了那位妖族大圣的斗志，也没有效果好过头了这一说吧。
然而周然看到了她疑惑的目光后，只是用下巴示意她看看周围。
“啊？！”
黎玖这才发现，除了奔逃的苦蛮大圣，周围之前围堵着他们的一切妖邪，都随着和煦的微风飘散，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虽然主战场在周然和苦蛮大圣之间，但是黎玖观战的时候可是看到了，起码五六个妖将和两个妖王都围了过来，她原本都做好了一场恶战脱身的准备了。
哪成想，这就全都飘散如烟了？
“只是没斩它而已。”
“我这一剑，哪有这么简单。”
“那大小姐的计划怎么办？”
“没事，那苦蛮大圣的心气只是被斩却了一时，它逃了一段时间就能恢复。然后它就会明白，它其实逃不掉的。”
显然周然这一剑不单单是斩却了周遭妖邪的肉身，也不仅仅是削掉了苦蛮大圣的心气，他仍留了后手在那个很幸运又不太幸运的妖族大圣身上。
“你的剑术竟然已经到达这个地步了？“
似乎此刻黎玖方才对面前这个前段时间和自己厮杀得难解难分的男人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认知，这让她不禁从心底怀疑，之前的那些旗鼓相当是否都是对方伪装出来，用以迷惑自己的假象。
“所以，之前只是在戏耍我？”
“倒也不是，我不是受伤了嘛。”
“更何况，那几日我不是刚刚才转修唤龙经，对于这部奇功的认识还不是很透彻。”
笑着解释，但是看到黎玖依旧满载怀疑的目光，周然清楚自己如何解释大概都已然没了用处，更何况他也无需蛇首座非要相信她的解释。她信与不信，自是她自己的事情。
“那你如今透彻了嘛？”
“不，我现在想明白了，无需透彻，顺其自然就好。”
“你想明白了？”
“是啊，世事最难的就是想明白，有些事很简单，但是总有人想不明白。”
明明在笑，但是黎玖总觉得面前的周公子反倒是一面难言的惆怅做派，让人有些垂怜，偏偏又生出一股不忿来。
总是拧巴而别扭的，不愿接受却又无从反对。
“你真想明白了？”
总是不自觉联想到当初的自己，黎玖看向周然的目光就越发凶恶起来。很可惜，周然却没有给她什么发作的机会。
“该到下一步了，蛇首座。”
“是啊，周公子。”
彼此礼貌而疏离的称呼让黎玖从某种难言的幻觉中清醒过来，她恍而惊觉，或许始终想不明白的，其实是她自己。
···
地势载着苦蛮大圣奔逃，宛如长车疾驰，横贯山峦旷野。
在自觉脱离了周然的锁定之后，这位被斩灭了心气的妖族大圣方才暂缓了口气，像是从无氧的环境之中猛然吸了一大口氧气，提神醒脑过来。无边无际的恐慌，终于有了宣泄的余地，也终于是不再如跗骨之蛆一般贴着它无法挣脱。
“嘿，逃出来了。”
怔怔地看着自己忽然妖化的指爪，苦蛮多么希望自己其实不是一只妖，而是一个人。它之前就思考过，相比于妖邪稀奇古怪的样貌，人类的形体和精神都是它们本能中所追逐的事物，否则为何大圣水准的妖邪大多都保持着人形呢？
自从人类的聚居区被阵法笼罩，它觉得妖族的大势便已经终结了，哪怕新生的妖邪依旧不计其数，哪怕它们依旧可以从穿行于各州郡的商旅之中获取食物和养分，但是相比于百年前，妖族明显已经式微。
摩云倒是和它说起过，那个古老的妖皇的传说，说是按照弱肉强食的法则，最终妖皇会从它们这些大圣之中诞生。
但是那种遍布血与火的漫漫长路，哪里是它所能觊觎的，也并非是它所希望的。
“可是，现在大概也没有选择了吧。”
猛然又吸了一大口，瘫坐在了毫无地脉反应的“山峦”之上，苦蛮感受着体内妖气的汇聚和流转，它似乎此刻才发现自己一直吸取的，其实是身下那具“山峦”逸散的妖气。
“你死了啊，摩云。”
“是啊，你已经死了啊。”
“既然已经死了的话，那不如就成全了我吧。”
原本慢慢逸散的妖气忽然化作两道长龙，随着苦蛮大圣的呼吸迅速涌入它的身体里，而后那副人类的躯干就好像被这股猛然涌入的妖气吹得膨胀了一样。
随风便长，缓缓变大，那一身粗硬的刚毛根根黝黑鲜亮，那一尊摇晃中参天直上的熊妖本相显化出来之后，就直接扑向了那些尚未腐烂的“山峦”。指爪勾连中，血水化作瀑布，那些被撕裂的大块血肉就这样被熊妖本相吞噬，吃得渐渐欢愉，那些聚拢在它本相周边的黑色云气也随着它身躯摇动荡漾。
而血红色的眼睛于熊妖本相之上震慑环宇，似乎阴沉的天穹之上高悬着两颗血月，之后随着苦蛮大圣吞噬得越来越多，竟然在渐渐转入漆黑。
那股魔神的威势就这样将原本被阿鹊姑娘驱离至此的残余妖邪们尽数驱散，阿鹊姑娘算漏了一点，在苦蛮大圣放开来进食的情况下，那一具横跨山岳，压塌江河的摩云大圣的尸身，可能还不够它一顿的食量。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这般嘶吼着，声浪响彻周遭，无数林木都在这股声浪中摧折，而那苦蛮大圣也是不管不顾，直接在吞噬完摩云大圣尸身之后又开始吞噬起了周遭还没来及逃窜就被声浪震晕了的其他妖邪。
最终，它的目光锁定向了围三缺一的那些无忧夜卫。
“仙师，我···对不起，我没想到。”
终于是亲眼见证了所谓妖族大圣的威势，阿鹊姑娘方才明白她的计划疏漏于何处，她见过周然与摩云大圣厮杀之后的模样，却以为所有大圣大抵上都是那般水准，却未曾想过摩云大圣优势之处只是空战和速度而已。
“这不是你的过错，既然同意了这个计划，那么自然是由我来兜底。”
苦蛮大圣吞噬摩云之后，显出本相之后的威势确实稍微有些超出周然的预料，但是也没能超出多少。仅仅吞噬了一个死了一段时间的妖族大圣，似乎还不能达到致使大圣进化的标准，那些萦绕在苦蛮大圣周遭的妖气虽然强度有所上升，但是依旧也还在妖气的范畴之中，没有量变到足以质变。
“让夜卫们先带着伏妖司的人逃吧，尽量逃进城里。”
看着阿鹊姑娘指挥那些人撤离，周然仰望着那参天的熊妖本相，他之前同意这个计划的时候，其实也是抱着想看一看妖族互相吞噬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的想法。但是现在看来，终究差了一些，而差的这些应当就藏在这些妖邪的本能之中，就是那食人的本能之中。
“真是好用又精妙的设计啊，神仙们。”
看着夜卫们开始遁逃，被本能驱使的苦蛮大圣也是发了狂，那参天的身躯竟然直接向着人数最多的区域压了过来，似乎打算直接用身躯压死那些逃窜的蝼蚁一般的人。
但是周然岂会让它如愿，他于此不就是为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吗？
“先看顾我这边吧。”
金辉满溢，在周然掌中轻旋，摊开的手掌中，那凛冽的，轻盈的风正在顺从周然的呼唤。
“诸行幻灭，霎时如风。”
真言于口中念动，在金辉的加成下，甚至要远超过往任何一次施展的神通的威能。那昏黄的旋风接天连地，宛如一道宏伟的天柱直接包覆了苦蛮大圣显出本相的身躯，而后只听闻到它于其中凄厉凶狠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