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潭观
“龙蛇混杂，真仙难辨哩~”
“十全三德，代药游方。”
“行医济世，丹心厚载嘞~”
“妙手回春，膏药几张。”
瘟疫还没蔓延，吴城郡的长街上就有游方郎中开始出没了，其中一位中年道人因为歌声嘹亮上口，生意比别的医师要好上许多。
“老杭，你还来买药？你家二子不是好了吗？”
“这药神啊，一贴就灵！”
被邻居问候的车行行脚汉靠着自己的推车，他一面满脸堆笑地从那个搓着铜葫芦的中年道人摊子上接过两贴膏药，一面作色嫌弃地回应自家邻居。
“我多买两贴回家备着，不行嘛！”
“我说老杭啊，你别是想着回去抢我生意吧。”
中年道人似乎也和这位行脚汉很熟悉，收起自己的铜葫芦就开始打趣。
“就两贴，就两贴。哪能啊，我就一卖力气的命，哪能抢俞师你的生意，嘿。”
憨厚一笑，收好药贴之后，杭老头也不停留。虽然中年道人卖的药不贵，但是也足够他两三天的收入了。他不赶着挣钱，大抵家里人要饿肚子的。
“还是俞师你心好啊，你看看那几个，都是托不说，卖得还贵。”
“一两银子一贴，他们那药贴是金子做的？”
老杭的邻居在一旁卖花，他见老杭走了才小声在卖药的中年道人面前嘀咕。被称作俞师的中年道人只是笑着摆摆手，也没接这话，继续自顾自地继续搓葫芦。
不过，搓着搓着，中年道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询问。
“老玉，我记得前两天老杭说他做了件大事？”
“啧，他那糙脚汉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前几天车行陪伏妖司出城除妖，他跟着凑个份子。”
“这次伏妖司动作很大啊，我和那几位一起来的时候，路上基本都没遇到什么妖邪。”
“那是，那是。这次可是鸠兹会的大小姐出手！那是鸠兹会的大小姐诶，伏妖司还能不给面子吗？我听老杭说过，大小姐一人就牵制了一只树妖，其他人只能给她打下手。”
说起鸠兹会的大小姐，花农的老玉似乎也是与有荣焉。作为吴城郡的老人，他也算是看着鸠兹会的大小姐长大的。之前鸠兹会的会首之争他还暗自为大小姐捏了一把汗，幸好最后老会首还不算糊涂，亲自出手拨乱反正。
只是，有些可惜···
恨得搓牙，老玉捏着花盆边沿，忽然有些愤慨。
“而且啊，俞师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
“嗯？”
“大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好。她那个小情郎虽然模样不错，但是是个样子货。大小姐牵制那个树妖那么久，他一来就抢了大小姐首功，甚至杀点小妖怪就力尽脚软，最后还是被大小姐捡回去的。”
“在场的伏妖司没反对吗？”
看着老玉义愤填膺的样子，俞师还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顺便提了一个相当刁钻的问题。老玉当然没想这么多，但是他对那个软脚虾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只能强行解释。
“肯定是伏妖司给大小姐面子，要知道伏妖司的几位参将可是在江府住了两个多月，我远方表姐在江府做厨娘，她门清。”
“也许吧。”
“诶诶诶！俞师你看，就是那小子！”
几乎是第一时间，老玉就已经在人群中指出了周然的所在，这么明显自然是因为阿鹊姑娘和他又一起出门了。只是一旁的中年道人反应似乎比他还快，在周然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彻底消失了。令旁边的老玉不免诧异，怎么一眨眼，俞师就不见了。
“看起来，今天有贵客。”
有着小地图的指引，周然当然不会忽略对方，几乎是走到长街的瞬间，他就已经看到了小地图上的绿色光点。随即和身旁的阿鹊姑娘相视一笑，想来灵觉比自己还敏锐的阿鹊姑娘应当也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他也无需再解释什么了。
“一起？”
“同去同去。”
只是阿鹊姑娘可不打算让他独自前往会客，揽住的胳膊很明显没有放松的打算，于是周然只能带着她穿过人流，直奔那位贵客的所在。
几乎让长街的摊户都觉得自己眼花，原本被人流裹挟的两人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道长为何如此行色匆匆啊，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招待不周呢。”
看了看已经停在城郊外围的中年道人，阿鹊姑娘还抱有几分警惕，她只知道这是位不常见的灵修。不同于寻常武修，她可不能让周然一人面对。
“无妨无妨，这里僻静些，好说话。”
也不恼怒，中年道人只是担着他那根穿着包袱皮和铜葫芦的长杆，淡定开口。他来此地本是为了完成师兄遗命，但是看到鸠兹会这位大小姐和对方小情郎如今这份浩瀚的灵觉，他基本就明白自己算是白来了一趟。
其实也不能算白来，毕竟世上灵修还真不多，能遇到几个同道也算一桩喜事。
“先生如何称呼？”
“俞善。也算不得什么先生，两位可是显神境？”
名为俞善的道士算是相当坦荡了，他也不管周然和阿鹊姑娘有些错愕的神情，反而像是倒豆子一样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我是樊城三潭观的道士，观中是奉拜飞元妙道越秀道君的。半月前，我师兄于观中仙逝，但是留有遗命。说是十年前在吴城郡发现一位灵修种子，望我亲自前来，收入门下。只是如今看来，算是师兄机缘不够。”
“道长过誉了，过誉了。我和阿鹊如今都卡在夜游境，不得寸进。”
有些受宠若惊，周然大概也不曾想到面前这位道长竟然如此坦荡，他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里的灵修，哪怕龙首座也只是兼修了机关术，对于灵修法门虽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因为资质所限，也不得入门。
“这等浩瀚的灵觉也能是夜游境？”
几乎脱口而出，俞善也不遮掩自己的震惊和好奇，寻常事确实不至于令他动容。但是他本身修为在存思境，他都不曾有如此浩瀚的灵觉，他原以为这两位就算再天赋异禀，打底也就是显神了。实在没想到，他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两位的天资。
“师兄确实是个没机缘的，也不怪那么早去阴司报道。”
叹息着自家师兄，俞善此刻也是真心惋惜自己没有早点从自家师兄那里得知消息。要是能够将这两位一并收入观中，他们三潭观恐怕连祖师都要亲自显灵出面嘉奖。
只是如今，能够那么快跟上自己，大抵上不止有师承，甚至还传承了神通种子。
这种大门大派的弟子，可不是他们三潭观能够轻易染指的。
“俞道长哪里的话，我和阿鹊其实也不算有师承，那法门是我从野山里捡来的。如果俞道长有意向，其实也不是不能谈一谈。”
从俞道长切齿的叹息声中，周然大概能够猜出阿鹊姑娘的天资水平。他自己是知道自家事的，他属于大半深蓝加点，而后蓝条不够强行锁级，阿鹊姑娘和他可不一样，那是真正的自学成才，天赋异禀。
而且虽然阿鹊姑娘是承诺了参加伏妖司去镐京就职，但是旁敲侧击了解一下灵修体系，顺便扩充一下灵修门派资料库，总不是坏事。套话总得给点甜头，面前这个俞道长又是直肠子，不狠狠爆一波金币，周然都觉得自己亏了。
“当真！”
“先谈一谈嘛，总要有所了解才能做选择的嘛。我先给俞道长你交个底，我和阿鹊的法门是我从安秀野山那里寻来的，门派已经不可考，但是法门叫做长青延生精要，不知道俞道长听过吗？”
“长青延生精要？长青~延生~精要？听起来像是武周之前古修法的风格，如果是武周之前的话，那恐怕是在妖患中覆灭的门派了。”
沉吟半晌，俞道长注意到周然好奇的眼神，就给他讲解了一下古修法和现修法的区别。
“古修法就是武周建立之前的炼气士的修炼法门，因为主要注重修持自身，所以面对骤起的妖患，抵抗能力不强，大多就都覆灭于妖患之中了。而武周建立时，因为统一了对抗妖邪的立场，在修炼法门之中还要加上对抗妖邪的手段，所以被称为现修法。”
“比如我们三潭观，原本是参悟《灵飞元经精要》，后来祖师飞元妙道越秀道君在《灵飞元经》里添了炔妖五方，所以我们三潭观才得以留存，而祖师也因为这炔妖五方被武周朝廷封为飞元妙道越秀道君。”
“炔妖五方？”
“灵火炽邪，铜精炼道。我们三潭观随身携带的本命法器可以直接将妖气炼化，变成针对妖毒的膏药，只要不是门类过于生僻，基本大部分妖毒都能有所缓解。因为是借助五行生化的原理来炼制对应妖毒的膏药，所以就叫做炔妖五方。”
“原来如此。”
心中了然，周然终于明白为何已经被妖骨浸染的卓青岚为什么也能修行长青延生精要筑基，原来是因为这是古修法，没打过补丁的缘故。
武周因为妖患立国，自然会在所有的修行法门上打上对妖邪特攻的补丁，就好像那个世界秦朝因为严刑峻法而灭亡，之后的大汉前期就开始流行黄老学说，无为而治。
“现在修行古修法的同道不多，但是也不能算没有。所以两位也无需担心，只要前往镐京做了登记，自然会有前辈来帮你们修改功法。当然，如果两位转修我们三潭观的修行法门，自然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道长还真是心善。”
“三潭观毕竟小门小户，比不得镐京的诸位前辈。既然阿鹊姑娘···”
“我的名字是江喜君。”
“既然江大小姐和阁下并无遮掩修行，伏妖司自然是第一个知晓的，那么吴参将肯定会举荐两位前往镐京。三潭观虽然有一手炔妖五方，却也无法和镐京那些高门相提并论，就不在两位面前献丑了。”
从始至终，俞善的语调心态都相当平和，他或许有些惋惜，但是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毕竟正如他所说，他所在的三潭观是在武周立国之前就开始流传，但是门派底蕴其实并不深厚，相比于常驻镐京的几大道宗和佛门，那更是小巫见大巫。
“多谢道长解惑。”
周然诚心诚意地拜谢，这位俞道长算是他至今为止少见的老实通透的人物，和说话遮遮掩掩满嘴跑火车的吴氏父子完全不同。
“既然无缘，我也不强求。在吴城郡妖毒未清之前，我都会在于宁街卖药，两位若是有意，随时可以到那里寻我。”
“告辞。”
阿鹊姑娘和周然都没有挽留，他们只是目送俞道长离开。阿鹊姑娘是有着不得不去镐京的理由，而周然之前虽然没有彻底说服摇光，但是按照摇光的说法，她是千机宝卷的器灵，那是记录世间一切法门的根源法器。只要突破了摇光，他想修炼什么法门自然就有什么法门。
“看样子，吴城的瘟疫应当是不会爆发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阿鹊姑娘当然明白周然是什么意思。去掉吴城郡可能爆发瘟疫的这项负累，他们两个前往镐京自然可以安排上行程了，阿鹊姑娘确实有些舍不得自家父亲，但是她其实也理解自家父亲的意思。
这几天她和周然的拜访都已经被闭关垂钓的老会首拒绝了，鸠兹会的一切事务早在那场决战之前就都已经被老会首明确地从她身上剥离了。老会首的意思相当明确，她江喜君依旧是江府的大小姐，鸠兹会的下任会首，但是鸠兹会却不会是她身上的负累了。
雏鸟总要自己学会飞行的，哪怕不舍，也不应以亲情牵绊。
“那吴家的神剑？”
“他家的神剑哪里有这根骨头好用。”
周然撇撇嘴，他确实仍对吴老头的守口如瓶耿耿于怀，虽然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多少影响，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在神剑的线索之中留下其他什么秘密。暂且没有做又臭又长的支线任务的想法，周然当然不会选择直接去寻找什么所谓的吴家神剑。
翻掌从袖中抽出那根妖骨，周然已经找龙首座将妖骨上的那张黄符摘了，毕竟他现在对于吴老头的信任度相当低，万一那个人老鬼精的吴老头在黄符上做什么手脚，让他不得不去找什么吴家神剑，他岂不是又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相比于心怀郁气的周然，阿鹊姑娘自然就更关注于那根妖骨本身了。
和初见不同，原本猩红的妖骨如今已经不再是那种血肉缠聚魔气四溢的模样的了，在周然剑罡不断地冲刷洗练下，原本莹莹犹如红玉的妖骨，此刻越发透明。那种暗藏杀意的猩红似乎像是涂抹其上的油污一样，竟然被周然磨褪了。
“可惜了岚叔。”
“如果他能早些醒悟···”
然而周然却打断了阿鹊姑娘的感叹，他当然理解她的惋惜，但是他更明白，那位岚叔就算再天资超群，也不能做到自己这样的地步。
“路走错了，走得越远越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