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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一片春愁待酒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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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酒」

    不止何擎,左昀、陆鹏举和于垦几个仲家军旧将也都抢着邀冷玉笙吃酒,设宴为他接风。

    但又不敢聚众太惹眼招来祸端,只由何擎和陆鹏举先请。

    冷玉笙过了晌午便打马去了何府。

    战场一别,也两年未凑一起吃过饭了。

    “泠儿!”何擎终于不称“殿下”了,抱着他好一顿哭。

    何擎是看着他长大的,从七岁多就带着他在草原上纵马,教他游水射箭和剑术兵法,也是他的师父。

    当然,也教了他各种坏事,带他偷摸着喝酒,教他打马球、斗蛐蛐和掷骰子——

    还在十四岁生辰时,塞给他一卷春宫图册,生生带坏了孩子。

    若不是舅舅仲义殷殷教导,教他读书明理,他早被军营那群粗使老爷们带歪到鲜水河里了。

    陆鹏举却带了自己手下,行门班副都知沈铮过来打了个招呼,意思也昭昭——是自己人了。

    沈铮全程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坐也是没敢坐下过,担待了全部侍女的活,给三人布菜斟酒。

    只在中间似醉非醉地举杯敬向冷玉笙:“属下从军十数载,承蒙陆殿帅照拂,能给圣上守宫门。春猎那日受您了个抱拳礼,没齿不忘……”

    “是我要感谢沈将军为我开城门,否则,本王早成刺客的刀下鬼。”冷玉笙挑了挑嘴角回敬他。

    “以后有事,您但请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铮抻着脖子又多喝了好几杯酒。

    因第二日还要安排殿试监管事宜,他饮过酒便被陆鹏举支走休息。

    -

    陆鹏举才向他们递了些边防和宫廷消息。

    一则是西辽国王庭政变,王弟杀兄后即位,正招兵买马,恐有大动作。

    二则是到江南赴任的监察赵承,途中竟遭遇行刺,幸得高手相救化险为夷,此事已被昭安帝压住秘而不宣。

    “西辽正乱,何不直捣黄龙,直接灭了它?待它喘息过了,少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何擎问。

    “元帅定有此意,但圣上对元帅一向防备,会将这种功劳给仲家军?少不了又是拉锯,拉着拉着,敌国就缓过来了。”

    陆鹏举深知朝廷尿性,任何事博弈来博弈去,便会错过最佳时机。

    接着又道:“圣上自知江南是西北粮仓,再逢上赵监察遇刺,对江南的防备只会更紧。”

    冷玉笙叹了口气:“若紧急征调粮草钱银支援西北,江南的账便会彻底烂掉,只怕父皇不仅不会发兵,还会往我头上再划拉一笔冤债。”

    何擎紧了紧拳头:“这都什么鸟事!”

    陆鹏举递来个信笺给冷玉笙:“俭衡不得过来,就给你写了条锦囊。”

    是左昀向他分析江南之事。

    信中道,张枢密自知其中利害,行刺非他授意。此事已惊动圣上,业已明派禁军,暗派高手护卫,就是想揪出谋害赵监察之人。

    “泠儿,你当知会江州那边,万万不要动赵承,此事还当迂回,徐徐图之。”陆鹏举又叮嘱他。

    “我懂。”冷玉笙低声答。

    朝堂事悬而无决,三人又默默对饮,渐渐也都有了醉意,又怀念起梦中的西北来。

    -

    “记忆里最开心的,就是跟在何叔叔屁股后边狐假虎威,视察士兵操练,听他们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夜里终于放下兵器,才能围着篝火唱歌,捧笛吹曲子,聊聊故乡和过往。”

    冷玉笙举了杯酒,敬向何擎和陆鹏举:

    “叔叔伯伯,当年在塞外,咱们都在盼着‘何日归家洗客袍’。如今当真回了家,怎么还是‘一片春愁待酒浇’?”

    陆鹏举点了点头,捋了捋杂了些灰色的胡须: “人老啦,反而发觉过去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泠儿莫伤心,叔叔早晚给你调我这边来。”何擎又安慰。

    冷玉笙摇了摇头:“何叔叔,父皇想叫我多历练历练,现在没有仗打,在哪里其实都一样。我在这边打杂,他放心。”

    这些天他想得明白,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陆伯伯说得没错,哪里能有仲家军好?只有在舅舅身边,哪怕只给他磨墨,看他处理公务和练兵,我都觉得自己不是在天上飞着,而是落了地,也才觉得心安。”

    “而即使军务再忙 ,舅舅每天也会抽时间亲自监督我练剑和弯弓射雕。夕阳西下时,雪山是沐浴着金色圣光的……”

    冷玉笙眼神渐渐空茫下去,仿佛看到了数千里之外的朔北。

    草原、蓝天、绵延山脉和远处能隐约见到的雪山,以及驻守边防的那群人,构筑了他少年的全部,也会是终生的眷恋。

    对他太过了解,何擎看出来了,小王爷心情的确不是很好,借着怀念过去倾吐伤怀的机由来排遣愁绪。

    “泠儿,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怎么着心情不好?”

    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何擎却开心起来。

    “没……没有……”冷玉笙捏酒杯的手一抖,腮上却多了两抹赤色。

    “脸上都能烤芋头了。”何擎朝陆鹏举挤了个坏笑。

    “泠儿也长大了,是为情所困么?说出来叫叔伯给你宽解宽解?”陆鹏举跟着附和。

    “欸,怎会‘为情所困’? 泠儿毕竟也是我带大的,自小教导指点。以前不是常趁着大家练武,躲军帐里看《春情抄》吗?毕竟‘千锤百炼’过的,还有什么姑娘搞不定?”

    何擎假模假样地继续笑话他。

    冷玉笙本就在尴尬地喝着酒,此刻突然喷了出来,但喷出的不止是酒,还有鼻血……

    他慌乱地拿袖子去抹。

    “乖乖,你可别喝了,这是憋太久了么?”何擎连忙起身夺了他的酒杯。

    陆鹏举又递帕子来给他堵鼻子。

    侍女也进来收拾桌子。

    吃酒现场顿时一片忙叨。

    “泠儿,咱还是别看画了,赶紧娶妻是正经。”陆鹏举一本正经道:

    “过几日我们送些同僚亲眷家姑娘绣像给你相看,看到喜欢的,就叫元帅去请婚。”

    “不……不用了……”冷玉笙低着头按着鼻子讪讪答,只觉再也没有脸面抬起头来。

    丢人丢到大草原了。

    他以为只有自己个儿知道自己在偷看春画,敢情全天下都知道……

    “你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不纾解纾解,会憋出病来的。”何擎笑得欢,只是看他羞得紧,愣是憋住了没笑出声。

    陆鹏举又想起一茬,问他:“伯伯送你的小飞奴,是不是该带进京了?”

    ——

    太阳落山后杨烟终于墨迹着回了闻香轩,门锁着,游允明已经离开。

    她开门进了院子,徘徊良久才举着油灯进了堂屋西侧间。

    东西被搬了空。

    苏可久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她不敢送他,所以躲到杨三儿那里帮他们搬家忙活了大半天。

    又像模像样地缩进桂枝怀里哭了一通,也不知在哭什么,反正是告诉了他们她是个女子。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又当着媳妇面,杨三儿哪还能生她的气,半句重话也不敢说。

    只私下里回忆跟杨烟喝酒聊天的辰光,才觉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傍晚再留她吃饭时,他反倒不叫她喝酒了,只催着桂枝给小姑娘夹菜。

    还把游允明和李秀才之女李年儿的婚事初步敲了定,只等携礼上门去提亲。

    但杨烟却说,还是改天叫李姑娘来铺子看看,也跟男子相看相看,合适了再提婚事。

    “都听小妹的。”桂枝道,又拧了杨三儿大腿一把。

    “好好好……”杨三儿跟着点头。

    “要促成真心鸳鸯,才是和和美美的大好事。”杨烟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头,往一块儿凑了凑。

    两手一翻,却各凭空变出一朵红色海棠花来。

    “虽无桂枝香,也有海棠红。”杨烟笑眯眯说着,便将花朵簪到桂枝的鬓发上。

    桂枝听明白这是在吹捧她,惊了又惊:“妹子会耍把戏?”

    “你妹子会的可多哩,回头好好给嫂嫂演一演。”杨烟继续哄她。

    杨三儿也在一旁“好好好”“是是是”。

    -

    橱里还剩了半坛梨花香酒酿,杨烟捧了出来,提着就往驴棚去。

    “如意,跟我去湖边走走好不好。”她抚了抚小灰驴的头,将酒挂上它的后背,牵着就出了门。

    街上还是一贯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杨烟骑着小毛驴,茫然地看着街面。

    上元节那天,她和苏可久共撑一把青花油伞,也是沿着这条路踏着满城大雪走向烟雨台。

    集会中他作诗:“前岁提灯过旧门,流光雪舞影尤存”;

    文冠庙内,他们同题一首诗,道“归来但与知音醉,清梦何妨作酒歌”;

    她向他笑着伸出手去:“并肩携手同风雨,壮志拏云最少年”;

    御水大道上,她和他并肩而行,告诉他,她给他卜了一卦——“进士及第,新科榜眼。”

    他跳上石栏杆,意气风发:“你且骑上白马,一日看尽虞都花!”

    栖凤湖畔,他们在茶馆檐下躲雨,看燕子筑巢,一人一句默契地接着诗龙。

    ……

    越往南边走,渐渐近了城门,人流越来越少,便越来越昏暗,也越安静。

    天上无月,仍是漫天繁星。

    栖凤湖畔,有清风徐拂,有灯火通明的酒楼,对岸浮生楼和禁军大营皆没进远山暗黑的轮廓。

    杨烟在湖边草坪寻了个僻静坐处,也能借着路面灯光看清幽深的湖面,叫如意在一旁吃草,她独自抱着酒坛喝酒。

    等一坛酒倒了空,她也醉了,也乏了,就在草地上躺倒,摇晃着手指,数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数着数着便眼花缭乱,眼皮也渐渐阖了起来。

    却在陷入昏睡的一瞬,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嗤——

    “真巧啊,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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