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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苏可久,你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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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贬谪」

    杨烟躲进西厢房没多久,窗檐灯光映照下的纸窗上便现出淋漓雨中撑伞的一个人影。

    “烟儿。”苏可久声音淡淡,几乎和雨声混作一起。

    “这就来!”杨烟刚换上中衣,想了想又披了件褙子要去开门。

    “不用开门。”听到屋内响动,苏可久阻止她,“我刚烧了热水,你快些泡个澡,淋了雨容易着凉。”

    杨烟见那身影顿了顿又刻意补充:“我这就回屋了,不会再出来。”

    苏可久执着伞倒退几步要回堂屋,却看到女子披散着长发的剪影慢慢放大在窗上,隔着窗户问他:

    “苏可久,你害怕吗?”

    声音不大,飘在雨声中却如刚才那声春雷,震得他几乎捏不住手中的油伞。

    “怕……怕什么?”

    苏可久僵立雨中,良久才低头看了看脚下连续不断下坠水线点出的圈圈涟漪,一波赶着一波,似永无尽头地传递下去。

    他默默挪身向前,缩到屋檐下收起雨伞,轻轻倚上了窗子,隔着薄薄的窗纸似和女子的影子贴在一起。

    叹了口气终于承认:“对不起,我的确是害怕,怕把握不好分寸,怕克制不住对你有非分之想,怕你知道了就不理我了……我……”

    “说啥呢?什么奇奇怪怪的——我是说,进入这样的朝堂,你害怕吗?”

    窗户突然被人向外推,苏可久一颤,都没来得及撑伞,立即像摸到着火的炉子般弹开。

    杨烟的头随即从洞开的窗口探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赵御史那样做一枚忍辱负重的棋子,你也愿意吗?”

    苏可久脸上像着了火,淋在雨中慢慢才冷定下来。

    他叹息一声,眼前这个女子,果真心思深重。

    “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名义上的‘贬谪’。”

    “可前路不明,即使搭上青春岁月、大好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也不后悔?”杨烟收回目光,又问。

    “《孟子》中言‘勇’,‘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是‘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大勇’。只要从的是自己的道,虽千万人,我亦往矣。”

    苏可久重新撑起了伞,竟然笑了,翘起的嘴角带出笑容妖冶且略带邪气。

    “你又怎知我一定是枚棋子,而不是下棋人?”

    杨烟感觉脊背泛过一阵寒冷,眼前的人是叫“苏毓”的举子,于她,陌生得很。

    “这步棋竟是你想的吗?藏得这么深?为什么还未入仕就掺和这些斗争,以后……”

    “玩火自焚”几个字,杨烟说不下去。

    “收回江南财政是大势所趋,解的是圣上的心病,事关朝廷根基,这点改变不了。我有分寸,也不会做出头的那个,你别担心。”

    苏可久走近了轻声解释,却又顿了顿,嘱咐她:“万事未定,可无论你和张万宁交往到什么程度,以后都要离他远一些。”

    杨烟散着头发靠在窗口,眼神飘忽了一阵,才道:“你放心,他也不敢离我太近。但江南一直很好,很好,这又是何必,何必,我想不通。”

    “你既提了《孟子》,我便借孟夫子一句——‘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她又摇了摇头,叹气:“罢了,王之为王,求其大欲,非我能置喙。如你所说,万事未定,我也信张家能谋势、有大义。”

    “烟儿。”苏可久盯着她的模样出神,忽然唤她。

    “嗯?”杨烟抬眼,“要进来说吗?淋着雨算怎么回事?”

    “就一句话,问完就走。若我将来入仕,哪天也被贬去天涯海角,你……会跟着我吗?”

    杨烟罕见地流露出悲戚的表情,将手伸出窗户递给苏可久,被他湿哒哒地握住。

    “哥哥,我啊,更希望你以后能以智慧保全自己和家人,政治清明便一展胸中抱负,政令昏聩也能曲折谋求事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殉道。可若真遇着阴谋算计、艰难险阻,或真选了赵御史的孤勇之路,只要我还是自由身,定舍命陪君子。”

    “这就够了。”

    苏可久微微一笑,手上一松便转身离开:“现在我真乏了,你快去沐浴吧祖宗,待会儿水就凉了。 ”

    ——

    杨烟和苏可久都闲了几天,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打扫干净了院子。

    杨烟在院中翻了土,沿着四合院屋脚一周都种上数种花籽或花苗,每天早晨定点出门采花再躲到制香室中潜心配香。

    她在浮生楼时灵感一现得了些新香方,又丰富了“百合香”香谱。

    孟子言“君子远庖厨”,这话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被人异化成夫纲的托词,脱离了原本“仁”的本意。

    而苏可久自考完春闱搬来小院儿用上了炉子,便自觉承揽了几乎每顿餐食,不仅近了庖厨,还能亲手做“软饭”给他们吃。

    杨烟找来几个手脚麻利的泥匠,没用两天就在西厢房隔壁侧间垒了灶台又向墙外造了烟囱,硬生生又建了个崭新的厨灶间。

    “天冷就在灶间做饭,我的屋还能蹭暖。天热呢,就用泥炉在外边做。”

    杨烟没忘造厨房的初心,和苏可久一起将小泥炉搬到新厨房门口,搭了个三层的置物小石台,放了锅碗瓢盆和各类调味料,再将柴火也搬了些过来……

    这内外双用的厨房便立刻有了烟火气。

    优哉游哉的日子仿佛让他们回到了在七里县互相陪伴、相濡以沫的时光。

    杨烟刚在南厢房生了火蒸馏香露,出来便见苏可久已在露天厨房切菜剁肉糜忙活煮饭了。

    她突然玩心大起,开了日常唇枪舌战的话头——

    “真是庖厨君子!”杨烟戏谑他。

    “果然香药红颜!”苏可久回怼。

    “庖厨君子为谁洗手做羹汤?”杨烟继续叫板。

    “香药红颜总是催人入洞房!”苏可久轻笑一声,话锋陡然一转,道破闺阁秘香的玄机。

    杨烟脸上一赧,没想到苏可久竟也有这般轻浮的一面。她想了想又道:

    “庖厨君子为谁洗手做羹汤?羹汤熟须众人尝。”

    “香药红颜总是催人入洞房!洞房内只——两个忙!”

    苏可久说完便再也绷不住,丢开手中切菜的刀,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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