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现实的最底层，虚假的最上层
“下沉吧！”
“下沉吧！”
江明感觉自己好像落入水中，上下左右全是粘稠的液体，让他难以轻松活动身体，只能被动地往下落去，不断下沉，无法控制，也不用控制。
缓慢，悠闲，安逸，舒适。
就好像回归母体一般，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周围纷乱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但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让人听不真切。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下沉了多深。
江明的意识还停留在陆老师担忧的眼神上，下一瞬，他就落到了地面。
或许是地面吧。
江明往下摸了摸，刚开始感觉是地面，摸起来很是坚硬，然而忽然想到之前自己下方应该是洪水，摸起来可不是这感觉。
然后重新触摸的感觉就变了，变得柔软无形，一只手直接陷了下去。
定眼一看，身下，什么都没有！
周围，也什么都没有。
白茫茫的一片，空荡荡的一片。
江明下意识觉得这里不该这么空白，应该有些什么，但有些什么呢？
忽然白茫茫的景色微微一颤，变换成一座深山老林，郁郁葱葱的树木层层叠得出现在江明周围，视线正前方，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出现，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孩子。
父母双方年纪都不大，两人将孩子护在中间，一人牵着小孩的一只手，小男孩一路走一路跳，脚下就没闲下来过，不时踢一下路边的石子，就是要抬高双脚想来个临空飞踢。
幸好有这对父母兜着，不然小男孩不知道得摔多少次才会记得，走路要看路啊。
三人好像没有看到江明，径直往前走着，江明甚至听到了两人若无其事的谈话。
“阿皓，婆婆怎么搬地方了？”母亲带着眼镜，有一股书卷气，说话很是温柔。
“哦，他们两个年轻的时候就有点不对付，我希望他们下去了和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总不能让他们两夫妻在底下还分房住吧，所以就把妈的坟挪到阿爸那边了。”父亲的身影直接穿过了江明的身体，身形与江明亥有些类似。
“也对，这样清明去扫墓也方便一点，之前还要两地跑，加上祖坟和族地，一天要跑四个点，确实不方便……”母亲低头看了一眼小男孩，笑了笑，“我们小明跟着都累坏了，对不对呀？”
“啊，对对对！”父亲附和笑出声，也逗了逗小男孩，“不过小明是大人了，不会说累的，是吧？”
小男孩抬头看了自己的父母，眼神中带着迷茫，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妈妈，一会我要烧香！”
“好好好……”
江明目送三人渐行渐远，期间没有说一句话，其实在周围环境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是江明曾经的记忆，这里大概是他4岁的时候，爷爷去世，爸爸把早就离开的奶奶和爷爷合葬后，第一次上山拜祭时的情景。
随即周围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山林树丛的环境略微发生了些变动，但依然是那座山，依然是那片林。
这次出现的人物只有那个小男孩，或者说是曾经的小江明，他一个人在山林中行走，脚步有些急促紊乱，而且不停抬头看看周围。
小男孩脚步不停，从这边窜到那边，看到头顶黑压压的一片树丛，然后脸色发白地缓缓缓退了回去。
这是那次拜祭时，江明趁父母一个不注意，一个人跑山里玩，结果走丢的记忆。
“小明？”
远处传来的呼喊让小男孩抬起头来，加快了脚步，但是他依然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见到来人，小小的孩子一股脑抱住了来人的大腿，“大姨！”
江明想起来，当年自己走丢后，其实是大姨妈第一个找到的自己，因为大姨妈老家就在这片山林附近，江母发现自己走丢后，赶紧去找大姨妈帮忙，最后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找到了自己。
然后场景继续变换，之后的场面无一不是江明记忆中的场景，从开始拥有完整记忆的幼儿时，到逐渐长开的少年郎，这些场景无一不在江明的记忆里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这里难道是江……我的记忆吗？”江明说话有些别扭，吐字有些慢，但很清晰，他自言自语想要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
突然闯入的声音让江明回过神来，他转头一看，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重新变回那处白茫茫的空间。
一个身穿纯黑风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江明眼前，男人眉如笔锋，眼若繁星，方正大脸，体态威仪，一步一顿，却又脚步未停，转眼就来到江明身边。
“你是？”
江明有些迟疑，他扬起眉毛，想了想，周围的景色又开始变换，变作一个热闹的宠物医院内，成群结队的猫猫狗狗一个个软趴在地上或者躺椅的凸起地方。
同时江明面前的这个男人，也在江明记忆中这家宠物医院里出现。
“哦，你瞪大眼睛是在干什么？”
“我在观察，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帅，明明你长得还没我好看，但就是觉得你好帅！”
江明静静听着周围影像中江明和这个男人的对话，已然想起来这人是谁。
“阿正？”
阿正微微一笑，一挥手，周围的景象再次化作白茫茫一片。
“见到我很惊讶？”
江明沉默地盯着阿正，没有说话。
“唉，你这个样子让我有些不好接话。”
阿正轻叹，说着又一挥手，身边出现一张小炕桌，阿正顺势跪坐到江明对面，手往前一伸，掌中就出现了一把棕褐陶壶，微微倾斜，一道水柱从壶口射出，正好落在炕桌上刚刚出现的瓷杯之中。
阿正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江明这边，另一杯则收到自己这边。
“你怎么没有自称寡人了？” 江明忽然问道。
阿正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凑到嘴边的瓷杯冒出袅袅水汽，遮住了他嘴角的动作。
“现在你我之间又有何不同，何须讲究此等俗事？”
说着，阿正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瓷杯，说道，“坐下说，如何？”
江明学着阿正的样子，跪坐到另一侧，不过这种将双腿完全放到臀下的正坐姿势，对于一个没什么传统文化修养的19岁普通男高中，不，大学生而言，显得尤为困难。
好在小黑共享过来的能力中，除了反应速度外，还有身体的协调性，总算让江明维持住身形，不至于翻倒在地。
“不适？”阿正看着冷漠的江明脸上稍稍露出的一丝窘迫，好笑道，“无需介怀，自行歇坐即可。”
江明听到这话，想了想，但还是没有换个姿势。
“这里是哪里？”江明其实有无数问题想要询问，但此刻的他却能很好地耐下心来，一个一个地提出问题。
“此地是你独自前来，你怎不知此乃何处？”阿正端起瓷杯平举，在身前划了半圆。
“你这样说话是想让我接不下吗？”江明听懂了阿正的意思，但还是没忍住多了一句嘴。
阿正端茶的手一僵，持杯的手顿在半空，“也对，没必要讲究这些，只是活得长了，总会怀念过去。”
说完，阿正将杯中的茶水洒落在地，像是在祭奠过去，然后抚手一挥，陶壶和瓷杯都消失不见，炕桌也抬高了少许，化成一张八仙桌。
阿正身体犹如柳絮一般轻灵，挥洒间重新调整了坐姿，稳稳当当坐在了一张长凳上。
而江明被忽然变化出来的长凳顶了下屁股，好在反应迅速，及时坐稳。
“喝茶大概也不适合你，我们还是吃东西吧。”阿正拍了拍手，原本空无一物的周围化作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酒楼内宾客满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个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小厮走上前来，恭敬问道，“两位客官，第一次来泰丰楼？想吃点什么？”
“伯和师傅有空吗？能不能给我们做两个菜？”阿正难得没有板起脸孔，反而一副和煦的样子和小厮对话。
“哎哟，客官，谁不知道我们江师傅的大名，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江师傅来的，楚王府那边今天还预定一只十八珍炮豚，江师傅一天都得在那边看火候呢，哪还有空啊！”
“咦？”看到这一幕的江明有些怪异，这里的人是可以交流的吗？江明重新打量了一眼小厮，只见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青衣小厮，穿着体面，也很干净，这座酒楼的装潢虽然古典，但没有那种极其割裂的年代感。
相比较搞清楚这个场景来源于哪里，阿正和这些记忆中的人物对话的场景更让江明感到惊奇。
“无妨，你到后面和伯和师傅说一下，赵正想吃他做的菜，随便炒两个就行。”阿正摆摆手打发走小厮。
“他们？”江明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虚假的事物。
阿正看着江明疑惑的样子，笑道，“好奇吗？”
江明点点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阿正敲了敲桌子，手指在八仙桌上敲得空空作响，然而就是这么没素质的动作却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反应，“这里是世界的最里侧，意识之海的最表层，是真实与虚假的交界点。”
江明皱眉，“能说清楚点吗？”
阿正叹了口气，“这个地方不太好解释，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又存在于每个地方。意识之海，你大概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吧？”
江明没有说话。
阿正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所谓意识之海，并不是指个人潜意识深处的思维和想法，而是指所有灵智生命因为共同的世界认知所形成的一处不存在于真实的虚假所在。”
“虚假？”江明反问。
阿正继续敲桌子，“是的，虚假！但也是真实，没有真实哪来的虚假呢？”
江明点头，示意阿正继续说。
阿正转头看向周围，伸手指了指，“这里是所有灵智生命的共同财产，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和认知全部都可以在这里重现，就好像现在这座酒楼。”
江明有所明悟，“这座酒楼是民国时期的吗？就算是那个时期的记忆也能留存到现在？”
阿正嘴角一挑，吐出两个字，“不是！”
江明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猜错了。
阿正也没卖关子，继续说道，“这座酒楼其实是一部幻想作品中的，不存在于现实中的酒楼，但因为众人的记忆和认知，让这座酒楼可以在这里重现！”
江明迟疑道，“你是说，哪怕在现实中，这座酒楼也是不存在的？”
阿正仍然摇头，“酒楼是存在的，毕竟就算是幻想作品，其也有原型，但是这些人，这些事，却并不存在于现实，只存在于众人的认知之中。”
江明的疑惑仍然存在，“但是……”
“客官，菜来了！”小厮的话打断了江明接下来的发问，这一刻上菜的小厮，让江明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来到了这个幻想中的酒楼中，品尝其中的菜肴。
“油爆双脆，油焖大虾！江师傅说，清汤柳叶燕菜还要炖一会。”
小厮一甩毛巾，躬身下去。
阿正摆摆手，拿出一双筷子，“边吃边说。”
江明感觉更怪异了，如果这座酒楼是虚假的，但这些菜是不是也是虚假的，那虚假的东西怎么吃？
不过看阿正的样子，也不像是“画饼充饥”的样子，江明还是拿起一双筷子，夹了片鸡胗。
入口，鲜、脆、爽、滑、嫩，诸般滋味回荡在口中，江明真实感受到舌尖的味蕾在兴奋，在绽放。
入腹，鲜嫩的食材从食道滑入肠胃，江明实实在在感受到腹中升起一丝暖意，之前疲劳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恢复感觉。
这真的是虚假的？
“怎么样？江师傅的菜好吃吧？”阿正看着江明的反应，笑道。
江明点点头，无言以对，如此珍馐，大概只能吃光才能不算辜负吧。
“有什么感想吗？”阿正没有像江明那般狼吞虎咽，虽然江明的确是因为饿了才有如此作态，但不妨碍这个时候阿正可以好好看看他。
“为什么？”江明艰难咽下一口，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座酒楼明明是虚假的，但这些东西吃起来却像是真的，为什么我之前明明和这些认知中的事物无法接触，现在却可以和他们正常交流？”江明一口气说了很多，这是这个状态的江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阿正笑了笑，也夹了块鸡胗，凑到眼前，仔细打量，“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江明被这个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这有什么好定义的吗？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就是真的，看不到摸不着的不就是假的？”
阿正呵呵一笑，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回味刚才的味道，“那你看不见摸不着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江明：这个问题？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