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颗枣
这两日,王上心烦意乱,特此下令,不召开朝议。
大家都心知肚明,王上这般皆是因为大皇子和五皇子,现下与大皇子和五皇子有来往的人正担惊受怕呢,生怕这把火就烧到了自个儿身上。
朝中好友也因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惹祸上身,都默契拒邀。
沈邑也就落得清闲呆在府上,修剪花草。
沈老夫人穿过廊桥,径直走到沈邑跟前,看他还有心事摆弄这花草,气不打一处来,只是下人都在场,她的怒火也不好撒到明面上来。
“沈邑。”沈老夫人心里压着火,轻唤一声。
闻声,沈邑转过身,将银剪往桌上一搁,行礼:“母亲。”
“明明是新年,长街却冷清得不行,”沈老夫人抛出话,静静地看向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邑垂眸:“母亲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何事。”
沈老夫人紧抿着唇,递给春姨一记眼神,春姨立即会意,将周边的下人都打发走了。
一见下人都离开了,沈老夫人憋不住了:“你现在还有心情摆弄这花花草草啊!”
沈邑紧咬着腮帮子,低头不语。
见他不说话,沈老夫人更气了,直接拂去桌上的水瓮,水瓮往地上一砸,瓮里的水洒了一地。
“母亲。”沈邑喊道。他不是心疼他的水瓮,他是怕母亲气坏了身子。
“母亲,您先坐,您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啊。”沈邑伸手去搀扶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怄气,一把拂开他。
“你让我注意自己的身子?”沈老夫人看向沈邑,“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了,我心里急啊,我哪还能顾上我自己的身子!我得为我们沈府谋好路才是啊。”
春姨忙上前,抚着沈老夫人的后背,给老夫人顺气。
“母亲,您别生气了。”
沈老夫人手紧握着玉拐,嘴唇都在抖:“我能不生气吗?你看看,虞城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大皇子和五皇子一出事,整个虞城闹得那是人心惶惶啊,”
说着,沈老夫人抬头看着沈邑:“和大皇子还有五皇子有来往的人,都心惊胆战地过日子,要是王上一下令彻查,你知道会有多少人被牵连吗?你知道我们沈府……”
说到这,沈老夫人倏地一停,示意春姨去院口守着。
春姨应声退下。
院里忽地只剩他们两个人。
半晌,沈老夫人说道:“你和大皇子来往那么密切,除了大皇子那边,还有没有人知道?”
“母亲,您放心,我和大皇子之间来往,皆很隐秘,除了我和大皇子二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听他这么说,沈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现下虞城,就看谁先自乱阵脚了,只要他们稳住了,兴许,能度过这一劫。
“那,大皇子那边呢?”沈老夫人忽地想起,紧张地问道,“别人是不知道,但你和大皇子见面,大皇子知道啊,要是大皇子供出了你,那该怎么办呐。”
沈邑紧抿着唇,母亲所说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母亲,您无需过多担心,我与大皇子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没有第三人在场,大皇子若真说出了我,到时我绝不松口,没有证人证明我与大皇子见面,那大皇子就是故意诬陷于我。”沈邑安慰沈老夫人。
“这行吗?”沈老夫人还是担心,“大皇子虽做错了事,但他还是王上的孩子,到时王上为保大皇子,而将过错都推到了你身上该如何是好啊。”
沈邑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整个人都瘫软在椅上,手攥成拳轻捶着胸口,带着哭腔道:“这可怎么办呐。”
沈邑红了眼,蓦地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母亲,是儿不孝,当沈府主家这么多年,不仅没能让沈府更辉煌,反而还害得母亲这么操心。”
沈老夫人紧闭着眼:“邑儿啊,不怪你。”
“母亲,”沈邑拉住沈老夫人的手,“若是沈府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到时,我再好好向母亲赔罪,向沈府的列祖列宗赔罪……”
院墙外,沈珂祈手轻攥成拳。
他本是来找父亲议事,谁料到……先前他还只是怀疑父亲和大皇子之间有牵扯,现在,他亲耳听到了。
石豆双手捂紧嘴巴,生怕自己惊讶出声,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老爷怎么会和大皇子……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沈珂祈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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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沈珂祈的书房门虚掩,一道身影蓦地闪了进来,直冲向火盆子。
“冻死我了,”周冗蹲在火盆子前,一边搓手一边哈气,“这夜里的风啊,吹得我脸上生疼,我脸上的疤痕都要裂了。”
沈珂祈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帮我去查一件事。”
周冗缩着脖子,侧头:“沈珂祈,你身为沈府嫡公子,肯定是不知道挨冻挨饿的滋味,但你好歹也关心一下我这个可怜人啊,我这刚进来,身上寒气都还没散,你总得等我烤热些,再吩咐我吧。”
半晌,周冗都没等到沈珂祈说话,急到转身,就看到沈珂祈端坐在桌前,冷冷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怵。
“你这不说话更让我害怕了。”周冗吸了吸鼻子,实话说道。
都知道沈府的嫡公子身子弱,不宜习武,可只有他知道,他人眼中的沈珂祈都是假象。
他眼里真正的沈珂祈啊,不说话就能给人一种压迫感,再一发狠,那真是比深山里的野兽还可怕。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拉弓射箭的样子,虽说那人罪有应得,但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再把骨头嚼碎了吐出来。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周冗顾不上烤火了,起身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等沈珂祈发话。
“你再去细查,我父亲,和大皇子的事。”沈珂祈手捏着竹笔,稍一用力,就能将竹笔掰成两截。
周冗噤声了。
之前,沈珂祈就有所怀疑,让他去查沈老爷的行踪,查出了沈老爷和大皇子来往密切。
沈老爷和大皇子行事都很小心,就算要见面都是只身前往,但沈老爷和大皇子因何事见面,他还无从知晓,只得先搁下了。
如今,沈珂祈又让他再去细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
“你让我再去细查你父亲,是不是因为虞城都在传的事?”虞城都在传,大皇子和五皇子犯事,身后都是有人在操控。
“我现在只是猜测。”沈珂祈淡淡道。
一切都没有定,他现在也只是猜测,若是父亲真和大皇子犯事这件事有关,那他一定要想个办法,保父亲,保沈府。
周冗点头:“行,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反正我就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但我信你,所以,我都听你的,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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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牢里,大皇子一遍遍地喊冤,但没有一个人理他。
萧芫灿气其败坏道:“我是大皇子!父上还没有下最后的定夺,你们就这么怠慢我,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省点力气吧。”另一间牢里,忽地传出了一记声音。
萧芫灿紧抿着唇,余光瞥向隔壁的牢笼:“萧芫烁,你闭嘴!”
说着,萧芫灿大步流星冲到他被关的牢笼前,手拍着牢门:“都是你害得!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被关在这儿?”
他扯了扯嘴角,定定地盯着他:“我是真想不到啊,五弟平日里这不争不抢的性子,怎么最后也同我一起到这牢里来了?”
萧芫烁不作声。
萧芫灿讥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一同进了这牢,不是我拉着你,是你自己作的。”
萧芫灿狰狞着脸:“萧芫烁,你胡说!就是你害的我!你害死我了!”
要不是他突然掺和进来,他的计划不会失败,他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萧芫烁,你说,萧芫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萧芫灿质问他。
他心中是对萧芫煊有怨,也看不惯萧芫煊素日里的样子,更容不得他坐这太子之位,但他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听说,那一刀差点要了萧芫煊的命。
“萧芫烁,你别装死,他那一刀是不是你捅的!”
萧芫烁合上话本,悠悠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装什么装,你现在和我都被关在这,”萧芫灿越说越来气,“不对,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被关在这!”
“大皇兄和五皇兄,在这歇得可还好?”
闻声,萧芫灿循着声瞧,就看见萧芫煊从幽道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姜威。
“萧芫煊!你还敢过来!有本事你放我出去!”萧芫灿叫嚣着。
萧芫煊走到萧芫灿面前,隔着牢栅,他也能将萧芫灿抽动的嘴角看得清楚。
“大皇兄,你犯下这等错事,没父上的命令,谁敢放了你?”萧芫煊开口。
“对了,我来,是要告诉大皇兄一件事,我得了父上的令,接管了大皇兄的猛虎营,现在,猛虎营听令于我。”
萧芫灿怒火一下就上来了,手重重地拍着牢栅:“萧芫煊!”
“大皇兄,你就好好在这反省吧。”
“凭什么!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凭什么我的猛虎营还被你夺了去!萧芫煊,你那一刀不是我弄的!是他!”说着,萧芫灿手指着在另一间牢里的萧芫烁,“是他伤得你!”
萧芫煊看向一言未发的萧芫烁:“五皇兄。”
萧芫烁垂眸:“太子殿下,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五皇兄,”他起身,朝他在的方向走去,“你是太子殿下,我现在只是一名阶下囚。”
“五皇兄,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上,我称你一声皇兄。”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称我一声皇兄就感到愧疚吗?”萧芫烁眼底殷红,手紧紧抓住牢栅,“萧芫煊,我不后悔,更不会感到愧疚,我只觉得,你这太子之位坐得太容易了。”
萧芫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要不是萧芫灿这个傻子坏了我的事,我早得手了。”
“萧芫烁,你骂谁呢!”萧芫灿愤愤道。
萧芫煊紧盯着萧芫烁:“五皇兄,就算你得手了,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坐上太子之位。”
“不,太子之位是我的!”萧芫烁吼出声,“你死了,我一定能当上太子!你记住,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的出身,我的生母只是浣衣局的一个婢子,自然比不上你生母的出身。”
“五皇兄。”
“别喊我!我最恨的就是你,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却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我怨,怨父上对我的不重视;怨所谓的兄弟,对我百般嘲弄;更怨你,稳坐太子之位,得众人赏识。”
萧芫烁红着眼,往后踉了一步:“我更怨自己,怨自己没能捅死你!”
姜威气得要破口大骂,被萧芫煊拦下。
“殿下!”姜威手紧握住剑柄,五皇子出口伤人,口无遮拦,不给他点教训……
“五皇兄马上就要出宫了。”萧芫煊开口。
萧芫灿和萧芫烁同时看向萧芫煊。
“这话,是什么意思?”萧芫烁轻皱着眉头,他要出宫?
“父上下令,让五皇兄去守西南边塞。”
“守?”萧芫烁忽地笑出了声,“西南边塞是最冷的边塞,父上让我去守,是想让我活活冻死在那儿吧,也是,在父上眼里,我这个儿子,可有可无。”
萧芫灿急了:“萧芫煊,父上已有定夺了?那我呢?萧芫烁去守边塞,我呢!”
姜威忍不住开口:“大皇子,殿下已为你求情了。”
萧芫灿一脸不信:“给我求情?”
“我已恳求父上,让你留在宫中,余生不得出。”萧芫煊淡淡道。
“余生不得出?”萧芫灿脸皱成一团。
让他留在宫中,说得倒好听,其实,是将他软禁在宫中罢了。
萧芫煊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芫灿背对着牢栅,缓缓坐下来。
其实,父上有意,让大皇兄和五皇兄都去守边塞,但他向父上求情,以大皇兄生母在世,需要大皇兄尽孝心为由,恳请父上让大皇兄留在宫中。
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他的一己之私。
让大皇兄呆在宫里,是为了大皇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是为了保证他和沈邑的私下的事不被发现。
父上已经对沈邑起了疑心,又因先前与沈邑的矛盾,父上已命人去查了,若是让父上发现,大皇兄和沈邑私下来往密切,那沈府就完了。
他想要保护沈府,护住了沈府,也就是护住了沈歌钦。
萧芫煊出了宫牢,姜威就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方才为何将他们的去留说出来?”
萧芫煊顿下步子:“姜威,您信我吗?”
“信。”姜威想都没有想,斩钉截铁道。
“我这么做,是有考虑的。”萧芫煊腮帮子动了动。
“是,姜威明白了。”姜威看着萧芫煊。
只要是殿下说的,他都信。
萧芫煊缓缓步下台阶,迎着落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