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颗枣
虞城的城楼上,挂着一盏灯,名为百夜灯。
灯灭,城中则可进行一切活动;灯亮,则需闭灯回府,直至天明。
这个时辰了,城楼点灯之人恐怕已经上城楼了。
再晚些回去,灯盏都灭了,府门都要关了。
闱敦往城楼的方向望了望,劝公子:“公子,我们回府吧。”
廖锦绪听不进去,直愣愣地盯着沈珂祈:“反正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安排她,是你的事儿。”
一听这话,一旁不敢出声的皎皎急了:“廖小公子。”
他答应她的,只是随他来演这一出戏,并不是真得卖了自个儿。
“皎皎,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听沈公子的安排,清楚了吗?”廖锦绪往她那一瞧,眼神似利刃,她若是不应下来,廖锦绪怕是不会放过她。
她只是雪月楼里一弹琵琶的乐妓,哪敢不应?
廖锦绪敛回视线,冲闱敦招手:“闱敦,我们走,别打扰了沈公子的好事儿,”说完,冲沈珂祈挑了挑眉:“春宵苦短哪。”
廖锦绪擦过沈珂祈的肩膀,突然顿步:“沈小姐,你还不走?”
那说话的欠揍模样,让人气得牙痒痒。
梧桐想出头,被沈歌钦拉住。
石豆本能挡住廖锦绪去路:“廖公子,你带来的那位姑娘不能留在这儿。”
“一个下人还想拦住我?”廖锦绪边说边撞开挡路的石豆,冲他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石豆和梧桐对视一眼,忙追上去,不亲眼看着廖锦绪离开沈府,他们不放心,要是廖锦绪又闹出幺蛾子,那更闹心。
廖锦绪一走,院里突然就安静了。
皎皎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沈歌钦朝她走来。
沈歌钦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她这一身装扮,不是府里的婢女,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衣衫料子质地上乘,绣花染料都是上了心的,梳发妆容都让人眼前一亮。
“皎皎?”
皎皎抬眸,她的眉眼生得很好看。
“沈小姐,我是雪月楼的琵琶女,皎皎。”
“皎如日星,好名字。”沈歌钦看着她,“日后,我去听你弹奏琵琶。”
皎皎细眉一动:“沈小姐,你可知,雪月楼是何地方?”
雪月楼是虞城最大也是最有名的花楼,达官贵人最喜去的地方。
有头有脸的大户小姐,生怕与她们这些雪月楼的女子沾上一点关系。
就连在胭脂铺里碰到都会绕道走,好似她们是洪水猛兽,也是啊,哪怕她们是卖艺不卖身的乐妓,在她们眼里,也只是风尘女子。
“沈小姐,雪月楼是……”皎皎想向她解释。
“我知道。”沈歌钦眼神坚定。
皎皎眼都泛红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那能去听你弹奏琵琶吗?”
皎皎轻抿着唇:“当然可以啊,只要有银子,谁都能听我弹奏。”
“好,那约好了。”沈歌钦看着她。
皎皎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她在这儿也耗很久了。
她只是雪月楼的一琵琶女,入夜了,还在沈府,到时说不清楚,瞧廖小公子那个样子,她就明白,他只是利用她,利用完了,就随意弃了。
她只是为了银子随廖锦绪过来,也没真想和沈府公子牵扯上什么。
虞城都传,沈府嫡公子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沈公子确如传言那般。
她的姿色可不输雪月楼里的任何一位姑娘,但沈公子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我今日也是被廖小公子逼来的,我只是一乐妓,他是廖家的嫡公子,我哪敢不听他的话。”临走,皎皎开口。
廖锦绪不仁,硬让她留在这里,她就可以不义,在别人眼里,她的命不值钱,但她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沈公子,沈小姐,你们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我啊。”皎皎手攥着绢扇,摆出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她在雪月楼可不是白呆的,见什么人,就说什么样的话。
沈珂祈不想和她多话:“天色不早了,你快走吧。”
一听沈珂祈发话了,皎皎心里的石头真正落下了,万分感激:“那皎皎,就先走了。”
“我让府里的人送你,”沈歌钦抬头看了看天,“长街的人都散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皎皎忍不住多看沈歌钦几眼:“沈小姐,你和传言中的不一样。”
传言都说她是有心来沈府的,为得就是占了沈府嫡小姐这个位子,明面上是知礼得体的小姐风范,实则,性子乖张,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传言中我是什么样?”沈歌钦不用想,都知道不是好话。
从她进沈府开始,流言就没断过,有说她被邪祟附身,害死了本家,又使了伎俩就为了进沈府,还与各路妖魔做了交易,要害死沈府嫡小姐,占了沈府嫡小姐的身份……
皎皎没正面回答,将话题引到一旁的沈珂祈身上:“传言中的沈小姐自然是比沈公子好。”
她在雪月楼待了那么久,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沈公子对谁都冷冰冰的,唯独对沈小姐不一般,可劲夸沈小姐准没错。
沈珂祈动了动眼皮,没驳她的话。
他这样,更加印证了皎皎心里所想。
皎皎将绢扇塞到沈歌钦手中:“沈小姐,约好了,得空了来找我,我给你弹奏新曲。”
沈歌钦点头,又与她说了几句,就让府里办事稳妥的下人送她回去了。
石豆和梧桐去送廖锦绪了,皎皎再一走,院里忽地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沈歌钦紧握着扇柄,瞄向沈珂祈的背影,忍不住想,这位皎皎姑娘,姿色好,身材好,他就没有一点点的心动?
虞城中,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子,都要娶妻生子了,他院里却连个知心的丫鬟都没有,他……
“还不回去?”
他一出声,她的思绪一下就被他打乱了。
“我在等梧桐。”沈歌钦开口。
话落,气氛一下就冷到极点。
“日后,你要与我一起去听皎皎弹琵琶吗?”沈歌钦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盯着他的背影,想探出他的心思。
沈珂祈脸一沉,手紧握成拳:“不去。”
“那我去,”沈歌钦继续说,“我答应她了,要去听她弹……”
“你也不许去,”沈珂祈蓦地转身,朝她走来,离她咫尺之近猛地刹停步子,低头盯着她,“雪月楼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地方。”
“你是不是也觉得雪月楼只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沈珂祈嘴唇紧抿,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眸子:“你不该去那儿,”顿了顿,“别让沈府丢了脸面。”
沈歌钦眸光一黯。
沈珂祈咬紧腮帮子,盯着她扑簌的睫毛,心跳如鼓,响得让他乱了阵脚。
雪月楼里,鱼龙混杂,她一个姑娘家,难免被人盯上,若别人知道她与沈府的关系,仍鬼迷心窍,到时,谁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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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歌钦端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的人儿一袭绸衫,发髻上别了几朵精致的簪花,看着这张扑了脂粉的脸,谁能想到小时候,她竟还为了填饱肚子差点死了?
若不是沈府收留了她,她真活不到现在。
正当她陷入回忆的时候,屋外头突然亮起一嗓门,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小姐,小姐。”
梧桐急忙忙跑进来,手里还抱着一竹篮的枣儿:“小姐,你看,一篮子的枣子。”
说着,将一竹篮的枣子放到桌上:“一定是公子送的。”
送小姐枣子的人,全府上下,就只有公子一人。
沈歌钦站起身,走过来:“哪儿来的。”
梧桐从竹篮里拿出一颗枣子,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小姐:“我去了一趟后厨,回来后就发现这一篮子的枣子就放在门口。”
沈歌钦轻咬上一口,又脆又甜,这是他答应给她摘的枣子。
“这么大一篮,那棵枣树怕是不保了吧?”梧桐半弯着腰,将竹篮看了又看,“小姐,公子不会真把那棵枣树摘完了吧?这一篮子都装满了。”
“去瞧瞧。”沈歌钦手捏着枣子。
“现在?”梧桐睁着大眼睛,“待会就要喝早茶了,小姐你可不能去迟了呀。”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沈老爷给小姐说了门亲事,还是与江家嫡子的亲事,在这关头,小姐可不能被挑出一点错处啊。
小姐出阁,还指望着沈老夫人多置办随嫁的东西,好给小姐撑撑脸面。
小姐要真能和江家嫡子成了,那小姐就不用再寄人篱下了,虽说小姐在沈府过得不错,但总归是个外人,还有一个总找小姐麻烦的樊姨娘。
小姐若真嫁给了江家嫡子,那小姐就是江家嫡子的正妻,到时看谁还敢欺负她的小姐。
这么一想,小姐应该先去喝早茶,让沈老夫人和沈老爷满意。
“小姐,公子也会去喝早茶,到时早茶喝完了,你可以和公子一同回来啊。”
沈歌钦眸色一动:“可……”
梧桐拿回小姐手中咬了一口的枣子,将枣子放入篮里:“别可是了,小姐,现下自然是去喝早茶要紧呀,走吧,别去迟了。”
沈歌钦去的路上,特意绕了一条远路,她就是想路过他的院子。
刚拐过院子弯角,看见比围墙高的枣树尖儿,石豆就从院里跑出来了。
梧桐一看见石豆,就喊他:“石豆!”
石豆看见她们,转了方向朝她们跑来,边跑边挥手,示意梧桐小点声。
“石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石豆急得跺脚:“嘘,你小点声儿,别吵到公子了。”
“公子怎么了?”梧桐问他。
“公子染风寒了。”石豆如实说道。
沈歌钦面露担忧:“他怎么会染风寒?”
昨夜她回屋前,他还好好的,怎么一夜就染风寒了呢。
石豆为难:“公子不让我说的。”
梧桐用手拍了一下石豆的肩:“连小姐都不能说?”
石豆皱着脸:“小姐,公子是因昨夜摘了半宿的枣子染上风寒的,”顿了顿,“我刚是准备去告诉老夫人和老爷,公子不去喝早茶了。”
梧桐偷瞄着小姐的反应,原来公子是为小姐摘枣子才染得风寒?
沈歌钦看向院门:“我去看看他。”
石豆给沈歌钦让路,虽然公子不让人去打扰他,但小姐不是外人啊。
沈歌钦站在屋门口,听见里头一阵阵的咳嗽声。
“小姐,不进去吗?”石豆问道。
沈歌钦转身:“石豆,你去向老夫人和老爷说,公子不舒服,不去喝早茶了,”说完,看向梧桐,“梧桐,你去煮一碗驱寒暖胃的姜枣茶来。”
石豆和梧桐应声后,各做自己的事去了。
沈歌钦正准备转身敲门,门忽然开了,沈歌钦毫无防备,往后踉跄一步。
沈珂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才不至于摔了。
待她站好后,沈珂祈才松了手。
“你怎么来了?”说着,他侧过身,轻咳了一声。
“你染风寒了。”
“没事。”
“先进屋吧,别吹风了。”
沈珂祈挡在她的面前,不让她进屋:“小孩子都不乱进别人屋里了。”
沈歌钦抬头,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忽地明白了,往旁边一退。
“我不进去,你快进去吧,别吹到风了。”
沈珂祈偏不听,迈开步子出了屋,径自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你不怕被我染上风寒?”他突然开口。
沈歌钦手指轻攥着裙衫角:“有什么怕的,”说着,微提了提裙衫,随他坐在台阶上,“你是为了给我摘枣子才染的风寒。”
沈歌钦目光不由落在那棵枣树上,一眼瞧去,瞧不见一颗枣子。
“别多想,”沈珂祈闷咳了一声,“我是瞧着枣子碍眼,所以全摘了,染上风寒,也是因为我的身体本就不好。”
“怎么摘的枣子?”
“用手摘。”沈珂祈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故意问他的。
沈歌钦低头笑:“瞧枣子碍眼,也不用木棍敲打,还用手摘,摘好了还好好装在篮里。”她余光偷瞄着他。
沈珂祈抿唇不语,要不是他染了风寒,脑子转不过来,怎么会中她的套?
半晌,他开口:“雪月楼,你想去就去。”
沈歌钦惊讶地看向他。
“昨夜,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沈歌钦眸里都染上笑意,递上一颗枣子。
沈珂祈转过头:“不吃。”话音还没落,拿过她手里的枣子,咬了一口。
“你把枣子都摘了给我,所以这颗枣子留给你。”
沈歌钦突然想到:“你把枣子都摘完了,那今年都没枣子了。”
沈珂祈笃定:“来年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