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章 挨饿
我的父亲个子不高，感觉跟我妈身高差不多。我们小时候也没有觉得，自从看到伯父和姑妈，他们两个都很高大，就很纳闷。爸爸为什么个子这么瘦小啊？我们就似懂非懂的问他，你怎么长得比大伯和姑妈都矮呀，他总是笑一笑然后说，他从小饿的了，小时候挨饿了就没长高了。奶奶也在旁白旁边解释：是的，你爸从小确实没少挨饿。其实，也不太能经得起推敲，一家人三个孩子他最小，挨饿也一起挨，怎么偏偏把最小的饿的瘦小呢？后来才发现主要还是基因遗传，我爷爷郭凤亭个子高身高18米左右，可是我奶奶瘦小身高15米左右，估计父亲遗传了奶奶基因比较多，他俩还一起帮忙找理由。
儿时记事起，家里那时候晚上点油灯照明，我上小学一年级了还在用油灯写拼音作业。后来慢慢的村里通了电路有了电灯。点油灯也是需要花费的，夏天的晚上借着月光在院子干点细活，聊天几乎用不着点灯。唯独漫长的冬日夜里必须要点灯再点亮的。吃过晚饭，奶奶收拾好一家人的碗筷清洗，我在油灯下写作业。奶奶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她娇小玲珑的身体在厨房里很是灵活，艰苦的条件，在洗洁精洗碗剂还没有发明出来的时候，奶奶有她独创的清洗技巧。烧开水是人类迈向文明的重要一步，建国后有调查数据显示，自从人们开始学会烧开水，人的平均寿命得到了大幅度提高。英国作家毛姆在他的小说《面纱》里，描述过当时一个英国医学博士刚到中国一个偏远山村治理霍乱时，一个在当地很有经验的海关副关长跟他说：喝烧开的水吃煮熟的食物可以有效避免霍乱。我奶奶不识字，她没读过书看过报纸，她的日常生活经验全凭自己摸索，清洗消毒餐具奶奶很细心还很到位，她估计是村里唯一一个一年四季坚持高温消毒餐具的人。我家人的碗筷很普通，很粗糙的瓷器的那种圆碗，木筷子，奶奶先把带有油污的脏碗放在装麦麸的袋子里用麦麸颗粒把油污擦掉，这样碗上残留的油留在麦麸上，带油的麦麸喂给猪和牛吃，所以每天我家的猪和牛都会分享到带油的麦麸，渐渐的他们会长的膘肥体壮。用麦麸擦过的碗筷奶奶再用盆里的清水洗一遍，注意洗过带麦麸的水奶奶也不会轻易倒掉，她要留着第二天一早给猪们拌早饭用。在盆里清洗干净后，第二天吃饭前奶奶要把所有的碗筷用开水煮一遍再给我们使用，不用说煮完碗筷的开水奶奶也不会轻易倒掉，她会用来烫烫抹布，擦擦锅台。我有时候没事干就跟她身后看，奶奶灵巧的小手消瘦但是非常灵巧。等她忙完家务，我在油灯下写作业看书，她在旁边缝衣服，当时她的穿衣风格还保留着后清民国风格衣服以纯棉布为主，白色的小立领白衬衫斜对襟手工一字型布扣，外面一件深蓝色斜对襟布衫，同样是手工一字型布扣。冬天蓝布衫换成同款的蓝棉袄，头发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奶奶很少洗头，有一次她散开头发洗头，原来她的头发很长很长。
我在油灯下写作业，奶奶在旁边缝衣服，奶奶静静的不说一句话，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她干起活来很专心，更不会多说一句话。我写多少写的怎么样，她看都不看，因为她不识字，她只知道人做事的时候不要打扰就好。等我写好作业我们就要上床休息了，躺在床上吹了灯我们才开始聊天，点着灯聊天对我们来说，那是一种奢侈。就这样我躺在奶奶的身边，她的床铺每天打理的很整齐，上床前扫扫平的那种。聊的最多的都是奶奶的回忆，她说我听，不懂或者我想知道的地方我再问。奶奶经常跟我讲1958年，那一年我们村饿死过人。奶奶经历了大饥荒，整天饿的头晕眼花啊。不知道到底饿成什么样，我不善言辞的奶奶每天睡前给我讲的最多的就是58年挨饿。后来我在季羡林自传里看到季老挨饿的经历，季羡林在德国正好是二战，饿了几天去附近村民家讨了一些土豆，煮了10几斤土豆一次全吃完了，还没感觉饱，他在文章末总结说人对饥饿的记忆最深刻！我奶奶不识字她也不太会有条理的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随便凭记忆说。1958年我的父亲3岁左右，本来1岁多会走路了，到了58年连续挨饿又不会走路了，整天吃不饱没有力气走路，站都站不稳。那个时候村里是大生产队，每家每户集体到田里劳动，秋收的时候大家在田里收花生，奶奶抱着三岁的父亲也去田里参加收秋出花生，家里实在没有一点吃的，奶奶想给爸爸留一个花生带回家给他吃，就悄悄的剥了一把花生米装在父亲的口袋里，没想到勉强站立的父亲，被一把花生米压倒了，坐在了地上。村里榆树的叶子在春天的时候长出就被摘光吃了，榆树的叶子碾碎后粘粘的有种清香，水煮面条时放点榆树叶面汤变得粘稠清香。春天吃榆树叶榆树皮，吃槐花，春夏天还行最难过的是饥荒年代漫长的冬天。
奶奶总是睡前给我讲58年挨饿的经历，她讲的是她的看到的经历过的。大学我进入当地一所大学的历史文化学院学习，该历史文化学院有个上过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的王教授非常有名，很可惜我在那里读书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听过他的课，从几个普通老师那里也听到更多历史真相。有个女老师参与了历史文化学院关于河南光山县饥荒情况调研，在当地群众走访中，我们听我女教师跟我们讲了她听到的。当时三年自然灾害，加上人的原因，与邻国关系的决裂，天灾人祸，河南受灾特别严重，特别是河南光山县曾经发生过真实的人吃人事件。人饿到一定的程度，体内的兽性就会激发出来的，人性在饥饿面前是经不起考验的。但是漫长的冬日，光山附近的村民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冬天的傍晚他们出来打野兔。大饥荒的年代，树皮草都被人吃光了，哪里还有野兔？野兔指的是小孩，年轻力壮的一群人去别的村落里抢，抢来大家一起吃。然后这个村的青壮年一伙人去那个村落里抢，易子而食！估计饥荒的年代抢的多了，都习以为常了，为了一口吃食，最终把人逼成了凶残的动物，就这样留下的人活过来了。女老师一句一句在讲台上讲述她的亲身采访调研，我们20多岁的青年学生在下面听，听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经历过58年饥饿的奶奶从小每天晚上给我零零碎碎讲她挨饿的经历，她自己对待食物养成了从来不浪费一点的习惯。在她眼中，每一粒粮食都可以救人命的，都要好好珍惜。她对人的疼爱也用食物来表达，小时候的中秋节吃月饼，我镇上有个姑姑，每年中秋节姑姑都会送水果月饼来，姑姑送来的黄香蕉苹果又大又香，那种自然成熟的黄和香。我大伯在市里工作，节假日回来也会给奶奶带水果点心回来。晚上睡前，奶奶有时候悄悄的拿出来一个苹果，有时候拿出来一个橘子，不知道她把水果藏到了哪里，白天不知道没有空吃还是觉得人多难分配，我俩总是睡前坐在床边吃水果。一个苹果一人吃一半，一个橘子一人吃一半，然后睡觉。当时那么多天吃了甜水果不刷牙，而我没有长过一颗蛀牙也是个奇迹。后来看到有个科学研究，苹果中含有一种果酸可以帮助清洁牙齿，睡前吃了苹果后可以不用刷牙。但是睡前吃橘子不刷牙呢？后来也还没有看到过类似的科学研究结果。
一直对挨饿耿耿于怀的奶奶，最终还是被饿死了，她得了贲门癌胃癌的一种。是一种癌细胞，长在胃的进食口喷门上。癌细胞一天天疯长大半年后把喷门完全堵死，滴水进食不到胃里，最后枯瘦如柴。还是源于她对粮食的爱惜，太过爱惜了也不行，食物过期了致癌物含量很高，她不懂，家里人多每天她都在吃剩饭剩菜，家里养了猪可是她还是不舍得把剩菜倒给猪吃，总是留着今天吃昨天的，然后到明天又吃今天的。所以导致她一直不停的在进食剩菜，这可能是她得贲门癌的主要原因。
所幸如今的我们可能都没有挨过饿，也希望更多人不要挨饿，平平安安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