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绯睲
那天的事，因为梦落的最后一声啼哭，戛然而止。
等梦落再醒来时，她忘了那一晚自己抱着他那样伤心地哭过。
夜凉如水，秋明宸一个人走出了漠雪殿，简单地嘱咐了檀若要照顾好梦落后，便匆匆离去。
满院的白梨花苞被凝固在寒风里，并未盛开。
末了，他的背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枝丫后面。
……
在穆尔伯格山脉中整整探寻了一个月，龙煌夜终于带着沧之队与羽之队的人马回到营地。
此番不远万里来西荒一趟，结果不甚让人满意。
“一共有多少‘绯睲’？”
看着两个队的队长都差不多清理完货箱后，龙煌夜问。
“报告，我这边一共三千六百四十二颗。”沧之队的队长溪年说道。
“报告，我这边一共是……”羽之队的队长叫重天，他说话时停顿了一下，似乎不信那个数字。
于是，他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报告单，再抬头道，“两千九百六十三颗。”
“这么少？”龙族世子脸上露出了忧虑，“这趟拉回去，还不够机关城支撑半年……上次的数目至少是现在的一倍吧？”
他看着前方，原本望不到尽头的沙海上，铺了一片兽皮货箱，每个箱子都有两米见方，里面装满了一种绯红色的珍稀晶矿。——绯睲。
这是一种可以替代龙火晶的能源。
朝云国是东海上的一个岛国，资源有限，在二十年前，为了给矿石层自我修复的时间，已经全面停止了对于龙火晶的开采。
于是从二十年前起，为了保证资源充足，他们就要穿越华胥的国境远赴西荒无人区中开采绯睲石，故与华胥维持联盟关系至关重要。
但是一个月前，华胥太子秋明寰监国之后，居然就继续盟约一事，对他们提出诸多条件。
前几天刚刚接到消息，华胥使者已经到了朝云国都浮泽之城，提出的其中一个条件……竟然是……！
一向性情明朗龙族世子，一想到这个事就会分外烦躁。
“把货物装运上云之鹏！各队回航！”
他一脚踏上舱门，脱掉了最外面的披风和银鳞护甲，开始忙碌。
约摸忙了整整一天，清点完所有回程货物后，龙煌夜走向中段的客舱，边走边问：“公主呢？”
“回世子，在照顾她买来的那个孩子。”过道上，羽之队的一名守卫回道。
“十四五岁了，也不是孩子了，整天吃东西还要人喂！”龙煌夜脱下皮制手套，重重地往旁边的隔板上扔。
他想到自己也不过刚刚告别十开头的年龄而已，却没有得到过翎亲自喂饭的待遇。
他径直朝三百一十七号房走去。
“我回来了。”
本以为，他只要一出现在门口，妹妹就会像以前一样，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或者是大步蹦到面前，眉飞色舞地问他有没有给她带好玩的。
但是……
“喏，这个呢是金枪鱼腌肉卷，这个呢是蟹肉泥馅饼，你想吃哪个？”
他现在就靠在门边，无人理会。
龙煌夜面无表情地看着翎坐在西晔城买回来的手编羊毛地毯上，拿着两盘东西在那个少年面前比划。
她仿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再看那少年，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很多，换了干净的高领灰亚麻上衣，又修剪了头发，清爽利落。看起来有点人样了，只是双眼蒙了布条，看起来还是个残疾人。
龙煌夜假装咳了一声。
还是没人理他。
翎继续跟那少年说着话：“你快选一样~还是……两份都想吃？”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行了吧，他是瞎子，看不见。”
翎果然早就意识到他的存在，刚才只是懒得理，回过头就要赶他走：“别吵，你出去呀！”
“我就不。”龙煌夜劈手夺过她手上的金枪鱼腌肉卷，拿到那少年面前，说：“我来喂喂。”
“来，小豹子，吃这个~阿~”
龙煌夜见那少年没有反应，凑得更近了一点，晃了一下手中的食物：“苏合拉~阿~”
“小心啊！”翎叫道。
少年愤怒地一把将他手中的东西打飞，金枪鱼腌肉卷撞在了木制的门板上，变成了一滩烂肉泥。
“臭小子！不识抬举！”那一拳震得他的手腕生疼，龙煌夜怒火中烧。
眼见着他想掏腰上别的火铳，翎过去将他的手按住，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推。
“哥哥你先出去嘛，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明明他刚才都还好好的！”
“三万金铢就买了这么一个白眼狼！”龙煌夜气极，他今天本来就心情不畅，如果不是顾惜翎在场，他真想一拳打过去。
大概是被那一句激怒，少年嘴里发出低沉怒吼，他正想扑过去时，翎及时把哥哥推了出门，然后“哗”地拉上了装有滑轮装置的木门。
然后刚回过头，那小豹子便扑过来，一个失衡，她向后倒去，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
“哎呀！”
“咣”地一声，头还磕到了门板。
龙煌夜在外面，刚转身要走，就听到门板巨响，立马问：“翎？怎么了？”
“没……没什么！”
翎怕他们打起来，只好忍着痛，语气轻松地说：“是盘子打翻了！你让厨房重新做点吃的！快去呀！”
待听到哥哥的脚步声远了，她才开始在原地叫起痛：“好痛！……呜哇，我也太倒霉了，自从来到西荒，简直诸事不顺！”
她的屁股结结实实磕在了地上，尾骨磕在了门板上。
盲人少年好像听懂了她的话，那戾气瞬间消散了，反而变得有些慌张。
虽然他明明就爬在她身上，但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只能用手胡乱摸索着，摸着摸着，他摸到了翎的脸。
少女的脸，又暖又软。
他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嘴唇开阖了几下，始终没有出声。——说起来，这个少年已经跟她相处了两个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喂，你倒是把我拉起来啊。”翎没好气地说。
少年的两只手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拉了起来。
“你怎么了？”翎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那少年。
他看起来垂头丧气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翎猜测着。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略微点点头。
“咦！？你……这是在回答我？！”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雀跃，马上就忘记身上的痛了。——这是他对她的问话，第一次有明确地对答，虽然只是肢体动作。
少年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回答我了！”——这种心情大概就像是自己养了很久的猫猫狗狗，终于有一天，会在主人叫名字时作出回应一样。
翎激动得跳起来，一把将少年抱住。
这一抱，让那少年彻底僵住了。
少女穿着材质柔若肌肤的云丝锦，扑到他身上像是一阵香香软软的风。
在血污挣扎长大的少年，从未感受过这样的风。
他怔了怔，清醒过来后，一把将她推开。
“嘻嘻，对不起，我忘了……你是男孩子~”翎把食指放在脸上，敲了敲。
少年依旧一言不发。
翎看了一眼地上——刚刚那一推，她手上一直捏着的馅饼也掉了。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让厨房准备……我去帮你再找点吃的来，你等着！”
说完，她拉开门，像一只小鹊鸟似地滴滴哒哒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