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中局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他厌烦。
可此刻他的心中，不得不填满那些心计与争夺。
他一手打开绣帘，走进了乐姬的暖帐中，一点灯火都未点，径直走到床边。
床上的梦落已经睡着，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很安静，还挂着那样不谙世事的天真，褪了妆后，容颜干净静美，像一朵静静开放的睡莲。
恍然间，秋明宸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脸。
刚一触到，她的睫毛扇动了一下，他的手便像被热铁烫了般，蓦然停住。
梦落不知做了什么梦，一直在梦呓，眼角沾满了泪水。
秋明宸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她在说。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
直到第二天早上，从军帐里醒来的时候，梦落也没有见到秋明宸，但是她知道，昨夜他来过，就睡在她旁边。
因为她睡醒的时候，身上除了盖着被褥，还盖了他的一条雪狐氅，旁边的枕头上，还残留有熟悉的淡淡香味。——那是雪樱、白兰、丁香、没药混合而成的味道。
秋明宸原本不用香料，是梦落给他做了一个香袋。
原以为他不会用，没想到还是用了。
可是……
梦落抱过他的雪狐氅，坐在床上发呆。
大概是因为昨天一整天忍了太久，她晚上做梦一直在哭。
秋明宸嘱咐她，不要应答萧燕然的任何话，但是他没法阻止，萧燕然会告诉她点什么。
昨天，萧燕然又漫不经心地上来跟她攀谈。
“小蝉姑娘见过青桑国的长公主薄野梦落吗？”
“就是八皇子殿下亲自照拂过的那位，殿下说，她已经及笄了，再过不久，他就会把她献给太子……真是好福气，公主摇身一变，马上就成为王妃了。”
“当然，殿下三年前就跟太子允诺过的，自然不会假。”
“怎么？小蝉姑娘唯独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吗？”
梦落感觉到一种空前的失落，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萧燕然说的及笄，就是满十五岁。
她已经满十五岁了。按照华胥的风俗，女孩子这个年纪要用簪子束发，以示成年。
其实，青桑女子成年更早，十四岁以后就可以婚配。
十四岁生辰的时候，薄野未明为她举办了一场成人礼，简单地宴请了皇室成员。
她那天也很难过。
她穿着青桑传统的那种重重叠叠的礼服，戴着繁重的木制头饰，流苏璎珞垂下来，完全遮挡了视线。
整整一天，她就在那里如坐针毡，等人依次敬酒，原本就只盈盈一握的腰，被束带勒得细如玉瓶，透不过气，喝一口酒，还要努力咽半天。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件精美的展品，听到的任何对她的赞誉，都像是在夸耀她以后能够交易到的价码。
木着脸，用同一套措辞，同一个表情，应对着每一个宾客。
除了……当秋明宸向她敬酒的时候，她仰头喝下那杯他递来的桃花酿，竟喝出了淡淡苦味，不由得皱了眉头。
当晚宴席散去后，她回到漠雪殿，失魂落魄地，沉沉睡去。
这是记忆中的十四岁生辰，那天很憋闷，憋闷到喝了那么多酒，胸中仍有块垒，浇都浇不透。
但其实，她没有记起全部的记忆，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很多事。
只是后面的一切，全部被她忘记了。
半夜醒时，她迷迷糊糊睁眼，竟发现枕边有一只戴了黑鹿皮护腕的手，护腕上的镂金边刻了一张狐狸脸，将她吓醒。
秋明宸坐在她床边。
他看了她许久，说，酒醒了没。
人是醒了，酒当然没醒。
但是她没有回答，她很不开心，于是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把秋明宸往外面推。
推推嚷嚷中，又听到他冷言冷语地说，不会喝酒就别喝那么多。
她气急了，搂过秋明宸的脖子，醉醺醺地问他，不是你让我喝的么？
秋明宸扶着她，眉头皱起，说，听话，换衣服、去睡觉。
许是那天太愁，许是喝了太多酒，她的胆子竟然变得无比大，直接揪过他那件雪狐氅的系带，说：“我不听！我也不换！为什么我什么都要听你的~！我不听啦！”
他的系带上也有绵软好看的雪狐毛，梦落抓着看了一眼，娇滴滴地嗤笑了一声：“噗嗤，你这样子，好像一个披着白狐狸皮的大灰狼！”
秋明宸一言不发，他的脸在她上方摇摇晃晃，摇到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在取笑。
“笑我！？你过来！我要教训你！”
她把他的领结抓得更紧了一点，但无奈力气太小，撼动不了他分毫。
所以她气到了，所幸鼓足了劲，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扯。
谁知这一下用力过猛，突然把他扯得太近，她的额头贴到了他英挺鼻梁，眼睛碰到了他冰冷嘴唇。
她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退了一步，没想到，竟一脚撞到了床沿的木凳子——
“哎呀……！”
“小心。”
她听到秋明宸的声音就在耳边，但是那会儿天旋地转，她只能紧紧拽住那个系带。
整个人都飘飘然，像是在做梦一样，踩不到地面。——向后倒去的时候，高高的头饰勾到了床帘一角。
只听见“嗤啦”一声，床上挂着的帘幕，就那样蓦然崩散。
那轻盈的软烟纱罗，层层叠叠洒下来，把一切都罩住了。
纱幕上绣的星子像梦中的天河，她在天河中央滚了半滚，直接落在了秋明宸怀里。
后脑勺磕在他的手臂上，膈得她有些疼。
但是那种疼没让她清醒，反而越来越昏沉。
那时候，她看到，秋明宸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纱幕，溶溶宫灯照映下，他整个人都像被一种虚幻的色彩勾了边。
她看着那双沉静的眸子
“秋明宸……”
半睁着眼，低回喃喃。
那时，秋明宸的脸上有些失神，似乎惊讶于第一次被她直呼名字。
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让人捉摸不定，在上方看了她半晌，沉吟道。
“你今天胆子很大啊……”
那天她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还回答：“对啊……你喜不喜欢……”
“……”秋明宸没回答。
“秋明宸……你怎么不说话……到底……喜不喜欢我……”
上方那人依旧沉默。
既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他直接握住梦落的手，把它从自己的领结上掰开。
然后，单手用力，一把扯断了她腰束上的带子。
“呼……”梦落迷迷糊糊地，只感觉自己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一点。
她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浅桃花色的、薄薄的纱，给原本的昳丽凭添了堪称绝美的凄婉感——那纱帘上的星点绣痕，映在她脸上宛如泪珠，莹莹闪动。
他将她领口扣子摘掉，顺势往外一拉，她感觉自己雪白的臂膀就那样露了出来，凉凉的。
蓦地，那丝线缠住了他的手，他看了一眼，线头系着一颗凰纹银扣。
他一皱眉，将线直接扯断，把银扣扔在一旁。
“秋明宸……我是不是长大了……”
梦落继续昏昏沉沉地喃喃，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失落。
“是……”
他回答了，并且扯开她的衣领，握住领边，利落地一把将重重叠叠的礼服一直褪到腰际。
然后，抱起了她的肩。
梦落感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贴了上来。
那一刻，突然一阵心酸涌来，她咳了一声，咳出了呜咽的声音。
手在半空中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背，再顺着，抓住了他的发……然后，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说——
“长大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送给别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