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年案（一）
“好。哎呀！”寿平此刻突然想到了白慕的孩子，“和尚，我们得赶紧下去，我把白慕的孩子给忘了。”
寿平带着常予一个俯身，冲下了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条蜿蜒的溪水流过，那溪水浅处，清澈见底，能看见水中的小鱼，水深处泛着绿波，像是给水底世界竖了一层屏风。
白慕的孩子楚江一直在那水晶球中，得时不时换个水，飞了一下午，寿平差点把它给忘了。
寿平走到溪边，正准备打开水晶球换水，发现常予一个人走向了远处，再远些好像还有个孩子。
常予走近才发现，水中站着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孩子，岸边还坐着一高一矮两个孩子。
“你抓住了没呀？”
“怎么这么笨呀？”
那岸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指责，嘴里不停地催促，其中那个高个子的还拿着竹竿捅那水中的孩子，似是让他再往远处走一些。
“住手。”常予跑过去，夺走了那高个子孩子手中的竹竿。
寿平跟着常予过来，他的目光始终看向水中的孩子，“你赶紧上来呀，现在离夏天还早着呢，小心着凉了。”
那水中的孩子惊慌得看了眼寿平，又垂下了眼眸，不停地抬起眼看着那一高一矮的孩子。
“是呀，小虎，你偏要抓什么鱼。多冷呀，我们可要先回家了。”那高个子说完转身就走，矮个子随即跟了上去。
让寿平痛心却又能理解的是，那一直站立在水中双脚泡得发白名叫小虎的孩子，赶紧跑上岸去追上了前头那两个刚刚分明在欺负他的人。
“欸。”寿平无奈，只好叹了口气。
“那孩子何苦，非要和他们一起。”常予见证了那高个子的颠倒黑白，也确定刚才在岸边的那两人就是在为难小虎。
“和尚，那小虎一定是受欺负惯了，不懂得反抗，或者说，如果反抗，只怕是会遭受更严重的欺凌。”
寿平打开水晶球，看楚江并未有事，舒了一口气，换好水后，带着常予朝刚才那几个孩子回去的方向走去，想必村子就在附近。
出了林子后，前边是一片湖，湖对岸有十来户人家，寿平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打听去镇上的路线。
此地是远州城下的西水镇，当地人民爱吃辣，寿平和常予最后决定去吃当地特色的抄手，两人跟老板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放一滴辣，结果端上来的碗中还是略微飘着几滴辣油。
两人风卷残云般吃完，找了镇子外的土地庙歇下了。
翌日卯时正点，常予惯例起身，见身边的寿平还未醒，起身出去买早点。
镇上的早点摊子早早支起了帐篷，热乎的包子、肉饼、豆浆、馄饨应有应有。
一壶茶，几碗面，几个烧饼凑成的一桌上，围满了人，好不热闹。
“尸体还这么新鲜，肯定是刚作案不久。”
“你去看过了？”
“我现在还能吃下饭，那肯定就是没看过，不然哪吃得下。”
“哎，我也听说是血肉模糊，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妖怪作祟。”
“妖怪？那还能给你埋土里？这么好心？”
“你说小虎一个孩子，平时又乖巧，怎么就遇上这个事。”
常予听见了小虎的名字和那些人之前的对话，忙上前问道：“各位，可是发生了何事？”
“师傅，听你的口音，是外乡人吧。”那群人中坐主位的一个书生问道。
此地方圆三十里并没有寺庙，而一个和尚卯时一刻就出现在大街上，即便口音听不出来，只看这身上的褐色僧袍也能推断出是昨日就宿在本地的外乡人。
“贫僧是海州明觉县明居寺的和尚，法号常予，昨日路过此地。”
“师傅，明居寺我听说过，那里有一株越梅，有些年月了，好像是有上千年了吧。”摊主回头应了声，将手中的馄饨扫入铁锅中，这摊主下馄饨的手法极为熟练，想必也是在本地支摊已久了。
“正是。”
“常予师傅，本地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叫小虎的孩子被杀了。今早刘驼背下地时，他家狗围着一块地方老转悠，刘驼背想想不太对劲，往下挖了三尺深，才挖到了他的尸体。”一位热心的大叔说完后“呲溜”一声嗦了口粉。
“欸，听说尸体的头部被打得血肉模糊。”
“尸体现在何处？”常予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望着他。
“师傅打听这个做什么？”那位中间的书生问道。
“刚才有位施主猜测是药物作祟，贫僧想去确认下。”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眼前这位僧人竟会捉妖，这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新奇。毕竟妖怪的传闻虽多，但谁也没真正见过。
在座的人当中，有些竟心里暗暗地在期待，期待这是场妖怪惹出的命案。
也有些理智的人，心中则开始担忧，若是妖怪作祟，那下一个目标又是谁，这村庄历来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吗？
“师傅可得赶紧了，刚刚已经有人去喊小虎的爷爷奶奶去了，官府那边当值的人定不会这么早来。可家人总不能任由尸体就这么躺着给人看呐。”
常予在其中一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那处埋尸点。
春种时刻，一路走过，那些水田里的秧苗已经撒下去了，等这些秧苗长得齐整，之后就可以连根拔起再一株株整齐地重插在稻田里。
“还好这罪犯没有祸害这些秧苗，估计也是怕底下全是水，不太好掩埋”，带着常予过去的村人嘟囔道。
埋尸的田地是块旱田，地势较高，加上当地这几日并未下几场雨，泥土中的水分含量较低。
常予见到尸体那一刻就认出了是昨日站在水中的那个孩子，虽已面目模糊，但身高和身上的衣物都能辨认出。小虎四肢肿胀，头部血肿，脸部明显被钝器多次击打至变形，早已辨认不出样貌，一颗眼珠子翻了出来。
奇怪的是，两只手掌中有些刚磨出来不久的水泡。
“和尚，你看出是哪路妖怪的手笔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常予扭头站起，只见寿平双手叉腰站在了他身后人群的不远处。
常予拨开人群走向寿平，“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夜，寿平前脚刚进城隍庙，头沾地便沉沉睡了过去。
常予将包袱中的僧衣拿出来给寿平披上，自己则在一旁打坐，等到半夜睁开眼时，他的僧衣底下出现了那只熟悉的花猫，常予侧身躺下，将那蜷曲着身子的小猫揽进了怀中。他心想，寿平之前受过重伤，昨日又带着他飞了半天，肯定是累极了。
“昨晚吃完就睡，这一觉睡得舒服了。”寿平边说边靠近埋尸坑旁，隔着三两人群向下查看。
尸体的身上还有些泥土，小虎家人和县衙的官差都没赶到，周围村民也只能帮着清除身上的土，那些土里含着血肉的残渣，能在现场留下来的人心理都算强大了。
突然，远方有位老人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搀扶下，蹒跚走了过来。
“小虎爷爷来了。”
“欸，这孩子父母现在都在远州县城，打小就是爷爷奶奶照顾得多些，懂事得很，从不是个顽皮的，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结果。家人受得住吗？”
“你说是不是他父母在外结了仇怨，报复到孩子头上。”
“别乱说，虎子爹娘在村里出了名的忠厚老实，这一家子从不占任何便宜，什么事都是自己吃亏，说他们被仇家找上门来，那我还不如相信是鬼怪上门了呢。”
果不其然，小虎爷爷来后只一眼便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上，他奶奶早已晕倒在家中。
刘驼背的这块旱地，本就是自己开垦出来的，土质硬，种不了水稻，平时也都荒着，今年突然想翻翻土，试试种些别的菜，没想到碰到了这样的事。
许是上天不忍小虎就这样含冤而死，让刘驼背在这个时刻刚好发现了埋尸坑。
若真是过上十天半月，尸体或许早就只剩下一具骸骨。
昨日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孩子，今日便冰冷地躺在这里。凶手手段残忍，不知是有多大仇怨。
不久，县衙刑狱司的官差便来收走了尸体，领头的那个主事看了后呕吐不止。
寿平向人群中早已围观在这里的村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小虎昨日中午出去后便没有回家，他爷爷奶奶找了大半夜，半点踪迹也没发现，找了一同出去玩的大柱和二宝问，那一高一矮的两小子说是三人昨日傍晚就一同回家了，之后不知道小虎自己去了哪里。
老两口便找了小虎的叔叔们一同寻找，可亲戚毕竟是亲戚，总觉得是孩子自己想父母偷偷进了县城，安慰老两口别担心，明日兴许就回来了。
老人还是放心不下，无奈年岁已高，便也只能先歇息，不料早上却听到了孙子的噩耗。
寿平和常予昨日傍晚刚见过那三人，小虎就是晚上被害的，又是杀人又是挖坑，这凶手真够忙的。
“凶手应是熟人，还在这个村里。”常予拉着寿平走到一边，侧身说道。
寿平看了一眼常予，笑着问，“你怎知不是妖？”。
“若是妖所为，无非食人肉以泄贪欲、吸精气以补精元、扒人皮做‘兽皮’。可这尸体明显是被人蓄意残害，且右手银镯并未被拿去，应当不是劫财，而是泄私愤。我推断是熟人作案。”常予将锡杖靠在旁边的大树上，盘腿坐了下来。
寿平见旁边有棵树桩，也坐了下来。“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憎恶他的仇家？或许症结出自他的父母。”
“我们要找出凶手。”常予坚定地看向寿平。
寿平并未立刻答复常予，只是略沉思了一会儿。
“和尚，监院的昏迷之症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确定要管这闲事？”
确实，这残忍的手法，让寿平都觉得毛骨悚然，这是心中藏了多少的不满，才会下如此狠手，放眼历史长河中，小虎的案子也可以算是一件惊天大案了。
但哪里没有这些惨案呢？就凭他们，哪里管得过来！曾经的寿平满腔热血，如今的他早已看清了这个由天界和佛界掌控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如此渺小，一点点的萤火之光，驱不散整个人间的阴霾。
常予坚定道：“即是遇上了，那便是缘分，小虎不该受如此遭遇”。
看他那坚定的目光，寿平也点头答应留下来查案。
“可这凶手上哪里找，你我都不是能断案的人。”虽然寿平心中十分同情小虎，但对凶手也是毫无头绪。
常予仔细思索后，给出了一个想法。
“既然我们找不到，那让小虎自己指认呢？”
“你的意思，去趟地府问问小虎？”寿平对这个方法没有意见，只是要去地府就有些困难了。
“会不会魂魄还未入阴间？”有了之前杨遥的例子，常予想到了这一丝的可能性。
地府不是随意能进出的地方，就算是天庭的神仙们，还得找个由头去，这由头也不是随便就能找的，还得是和地府有些业务往来的部门，至于妖界之流，就更别想了。
除非，底下有人。
有人好办事，这三界都是如此。
寿平想了想，卜甘是不会帮他的，他也不想去求他，若是打着常予的名义去问也不一定好使，反倒是显得自己没用。
思来想去，那也只能先去求助小狐狸这边的族人了。
“和尚，走，我们去山里。”寿平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
“为何要去山里？”
“跟我来就是了。”寿平拉着和尚的袖子，扯着他往前走。
密林深处，树叶遮天蔽日，散落下斑驳的日光碎影。
寿平和常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碰见了一只妖。
那妖是只白兔子，躲在草丛中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一靠近，那兔子转身便要跑，寿平使出妖力将其困住。
“得罪了，得罪了，我是碧水山的猫族寿平，路过此地想打听点事。”寿平赶紧上前，笑着道歉，随后将捆妖锁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