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佛界使者(二)
忏池,是西天佛界一片汪洋大海般的地方,无论是被推入那个地方的妖族还是鬼族,都要承受着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折磨。
佛界普渡众生,超度人魂,驱除这间阴霾,于是这世上的恶、怨念、邪祟就被收集到了忏池,由忏池中的恶人们去承受。
青狮走到使者的身旁,转身环视了整个大殿,目光所及,是前几年重新修过的屋檐,是最近新塑的金身,是满院从孩提成长到现今模样的弟子们,是寺后门灵塔中供奉的老师傅们,他终是带着不舍回过了头。
白慕抚摸着水晶球,泪水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朝寿平和常予两人磕了头。
她明白,自此一别,楚江,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当西方的天空中再也看不到金色的亮光,众人才回到了殿中应有的位置上,今晚也要诵经至天明,待明早太阳升起时,方丈的肉身将被火化再置于坛中,与灵塔中的老师傅们放置在一处。
佛教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一套,很早就开始了火葬的传统。
常礼小和尚抱着寿平哭,说是大家都不相信他,不相信寿平,他的坚持终是对的,寿平是无辜的,是清白的。
寿平用诚挚的眼神望着常礼,“小和尚,你这么相信我我真的好感动哦~但是你的鼻涕眼泪能不能不要再抹我衣服上了!”
“啊,嘿嘿……嘿嘿嘿……”常礼一下子从寿平的怀里弹开,不好意思地干笑着。
金山河的事情至此也算告一段落了,寿平看着殿内的灯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转身离开开到了城隍庙。
他取出了黄符,唤来了卜甘。
卜甘急匆匆进了城隍庙,看见寿平一副气定神闲的神情,又用手掸了几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他以往眯眼微笑的表情,踏步迈过了城隍庙大门的门槛。
“说吧。找我什么事?”
“这明觉县死了好几个人,你们就不管吗?这些人的魂魄怕是都没能去到地府吧?”寿平边说边挑起了供在城隍爷像前的核桃,都是去年的陈果。
卜甘依旧满面的微笑,“如果就为这事,那我便走了。你自便。”
“欸,别走呀?”寿平忙拦住卜甘,“杨遥怕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但是杨松还有杨夫人,就是杨遥他妈,他们的魂魄你们地府有收去吗?”
突然,卜甘一掌将寿平拍倒在地,“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地府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哈哈哈。”
寿平突然大笑起来,他明白,今晚的卜甘定是以为常予出了什么事才慌张赶来的,卜甘不便陪在常予身边,需要他这个妖在常予身边给他定期喂血,所以一旦黄符点燃,他就要立刻赶到查看情况,否则常予兽化若是难以抑制,会惹出大麻烦。
明觉县此次金山河尸骸事件并不是寿平真正关心的点,也不是他今晚前来的目的,他只想知道寿平为何会被种下水麒麟的魔元。
卜甘这般慌张,寿平的心中也有些难过,他对常予难道就只是兄弟情谊?这个疑问,从很早很早开始,便像一颗种子般在他心中扎根,如今那颗种子已成了参天巨树。
“金山河被方丈挖出的第二具尸骸,是不是杨夫人?”卜甘未下狠手,寿平也未受伤,他索性躺在地上,向上望着卜甘。
卜甘见他并不是为了常予的事来,大步走了出去。
翌日,卯时一刻。
熊熊烈火燃起,这位为寺里操劳了一生的方丈自此也成了灵塔中的一员。
怀兴本该主持大局,但点火后的那一瞬,终是伤心过度、体力不支昏倒在了地上,由敬谷全程主持了丧礼。
常予和寿平来到了怀清监院的房中,监院还是老样子,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寺里今日的午膳有了新鲜的莼菜羹,常予见寿平喝了三碗,便也安心了不少。寿平接连的受伤,虽是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但也消瘦了许多。
午饭过后,二人齐聚到怀兴的寝屋,怀兴和尚此时已经醒来,正在翻看医书。他想以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找点事情做,心里也好受些。
“师叔,弟子和寿平求见。”
门外响起了常予第二次的敲门声时,怀兴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师叔,我和寿平准备去碧水山。虽然那里属于妖族地界,但有可以治愈监院的药草。”常予没有太多的弯绕,开门见山提出要去碧水山,也未在意怀兴和尚也是个医者,这般倒像是不信任他。
但怀兴这么久都没有医治好监院,不难看出已经是束手无策。
见怀兴不语,寿平怕他是担心,便急忙说道:“怀兴师傅莫担心,碧水山是我故乡,常予不会有危险。”
怀兴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碧水山在妖族如同人界桃花源般的存在,我也早有耳闻,倒不是担心常予的安危,我是担心怀清师兄。”
怀兴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寿平误会是他怀兴怕寿平医术不精,忙解释道:“怀清师兄因其个人遭遇,对妖是极为厌恶,若有必要,常予,你将他打晕带回寺里。寿平,你也莫要介意,我已是回天乏力,还望你能救怀清一命,我在此先谢过你。”
说罢,怀兴正要行大礼。
“师傅莫要折煞我,监院这一掌却是我所为,我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且等我的好消息。”
寿平安抚完怀兴,心想:原来如此,若是此前对妖极为厌恶,甚至被妖迫害过,如今又被妖族所救,心中自是难受万分。
从怀兴处出来后,常予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寿平将监院收进了宝葫芦中,两人一起准备下山。
怀兴和一众弟子在山门口相送,常礼本想跟着过去,却被怀兴阻止了,还是寿平答应之后一定带他去碧水山玩才作罢。
两人使出轻功不一会儿便到了山脚。
“和尚,这样太慢了,我带着你飞回去吧。怎么样?”寿平笑着朝常予递了个眼神,随即揽着常予的腰飞在了空中,寿平飞得低,为了避免被底下的百姓看见又起了不必要的鬼神谣言,寿平又在两人身上施了隐身术。
常予一开始不适应,两个人贴得这么近,他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手足无措,只能死死抓住自己的包袱,寿平在一旁憋笑了半天。
“和尚,我们下去一趟。”说完,寿平调了个方向,向下俯冲下去。
“你要去哪儿。”
“东街柳树下的陈记。我家还有一个徒弟柳儿,帮我看着医馆呢,给她带些好吃的。”
转眼间,寿平的手中已经有了海苔饼、板栗酥、乌饭麻糍,当然都是常予的友情赞助,毕竟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换购人间的货币,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劫哪家的富济他自己的贫。
这些点心拿着太不方便,他索性还是放进了宝葫芦中。
常予一脸惊讶地望着寿平,表情复杂,似是有难言之隐般。寿平看穿了他的心思,“莫担心,这宝葫芦里边别有洞天,我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这些点心不会压到监院的。”
常予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呦,这不是寿平和常予师傅吗?吃过饭了吗?这是上哪儿去?”闻声望去,是曾经一起修过金山河的王叔。
“王叔,我们都吃过了,您这豆花都卖见底啦。生意那么好~”寿平忙上前回应。
“欸,金山河事情刚结束,累了太长时间,也卖不动啦,就少做些。”王叔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王叔,您知道杨铁匠家的事吗?我只是道听途说,说是他家的孩子逃劳役不见了?”寿平心中还是牵挂着那几个被迫害的人,见碰到了之前修河的人便想起了这事,顺便打听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别提了,杨铁匠家今年算是邪门了。”王叔四下瞟了几眼周围,将两人拉到了摊子后的小桌子上,“杨遥自己逃了不说,紧接着就是他自己的亲娘杨夫人也不见了,之后家族中的亲戚杨松听说也不见了。但就在不久前,杨铁匠自杀了。”
“自杀?他不是要上京投奔亲戚吗?”寿平记得之前在修河的时候说起过。
“之前是说了上京城的事,人也看着没什么异样。之后就变了,开始神神叨叨的,像疯了一样,整日对着空气骂自己的杨遥,说杨遥不孝,不懂得体恤父母,只知道一味吸血,还说杨遥既然自己死在了外面,就是自作孽,为什么要把他母亲也带走,总之看上去就像是疯了一般。”
“杨遥死了?他怎么知道?”
寿平是奇怪杨铁匠怎么发现杨遥死了,毕竟那时候的杨遥已经是一具骸骨。但在王叔眼里,他以为寿平是想着杨家都没看到尸骨,没有办丧事,怎么就断定杨遥死了。
“这就无从可知了,后来没几天,杨铁匠就上吊自杀了。留了一封遗书。我也不识字,遗书的内容也没看见,也是听说的。说那杨铁匠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压在了遗书上,遗书上写着这些钱都是归杨遥的,说自己下辈子就不欠他杨遥了。”
寿平和常予对望了一眼,心中很是伤感。
虽说是应原的出现破坏了这本来好好的一家人,但照这家人的各自丑陋嘴脸,也不见得最终不是这个结局。
杨遥在父母的溺爱下极为自私,其母唯利是图,昧着良心做香烛赚黑心钱,对神佛大不敬,其父杨铁匠一味纵容他,稍能用钱摆平的事就都帮他做了。
换个角度讲,可能应原的出现可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吧。
父母心中对子女的爱绝不能是偏爱溺爱,更不能是盲目的爱。
“杨家那个杨遥真不是个东西,估摸着是回来问他爹要钱才把他爹逼死的。”提起杨遥,王叔也是直摇头,“行了,我也该收摊走了,这下午的摊位就不是我的了。常予师傅,这个月十五我就去寺里上香。”
寿平转头看向王叔刚才直视的方向,远远走来一位老妇人,拉着推车缓缓走来,那推车上载满了出摊的工具。王叔急忙跑过去,帮那位妇人拉起了车。
寿平猜测,午时早过,王叔的摊子空空,本早该走了,一直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帮那位老妇人吧。
人间四月天,草木兴盛,燕子南归,衔泥筑巢,巷子两边的屋檐下又要热闹起来了,午后的暖风颇有些夏日的暑气。
这人界,终不会满是阴霾。
常予见王叔去帮老妇人,本也想上前,却被寿平阻拦了。
“和尚,你瞧,王叔接得那么顺手,早就不知帮了多少回了,我们别去添乱了,赶路要紧。”想起监院的伤,常予也不再坚持。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碧水山则在不周山后三十里。
那里四季如春,草木繁盛,是一片乐土。
妖族自从败于天佛两界后,便也没了统一的主心骨,剩余的妖族群居在人界四处,碧水山是龙族与狐族看守的地界,因龙族多数已飞升成仙,在天庭供职,这碧水山的主要话事人便落在了狐族身上。
这碧水山的狐族是大名鼎鼎的青丘狐族的旁支,若是往上追溯,大约也是同一个老祖宗。
因着龙族在天上的关系,还有青丘一族的血脉联系,碧水山的地界还算安稳。
常予从没有体验过飞在空中的感觉,那些成排的房屋、行走的路人、蜿蜒的河流、茂密的森林尽收眼底,第一飞在那么高的空中俯瞰大地,底下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可恍惚间,常予却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他好像以前也这样俯瞰过大地。
“和尚,你看西边。”
太阳西沉,天边橘红色的晚霞照映了西方的天空。
“你累不累?今晚到不了的话,下边好像是个村庄,我们下去买些吃食。”常予虽不清楚如此腾云驾雾般向前飞行需要使出多少妖力,但想想也知道,带着一个人飞总要比独自飞行来得费劲。既然不清楚寿平是不是一直在硬撑着,那就由他先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