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守灵
明居寺内。
所有弟子齐聚大雄宝殿，坐在蒲团上诵经。
殿外多了四个香炉和烛台，里边插满了香烛，殿内雾气氤氲，木鱼声、钵声回荡悠扬。
今晚他们要彻夜轮番诵经，那些年纪还小的和尚们已泣不成声，年纪稍大的也都在忍着泪。
寿平现出原形，隐身在殿前找常予，看见他正坐在倒数第二排从左数第三个蒲团上。
方丈的离世太过突然，怀清监院又昏迷不醒，方丈后事的操办还有整座寺庙的运行重任暂且落在了怀兴的肩上。这个自幼爱钻研药理的僧人，曾经有着两位师兄的照顾和庇护，可以尽情去施展自身的抱负，去接触钟爱的医理。而现在，他不得不学着两位师兄的样子，领导着这一院的弟子。
大殿中央，弟子们正围着怀明方丈，诵经为他祈福，方丈身着黄袍僧衣，外披红色袈裟，头戴五佛冠，静静地躺在大殿前，他的面部褪去血色，脸色发黄，像黄蜡那般。下午，怀兴和尚已着人为方丈梳洗完毕，今夜，所有弟子面朝西方为他诵经祈福，祝他早登极乐，脱离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怀兴和尚从下午开始就不曾有一刻清闲的功夫，傍晚已着人通知官府，明日大概有许多人会前来吊唁，看着殿内秩序井然，他一个人离开了大雄宝殿，走到寺里那株活了上千年的越梅旁，倚着枝干，无声地流着眼泪，
一位年过半百、胡须发白的老僧人，此刻，开始渐渐放出声音，哭得像个小孩。
寿平刚躲在大雄宝殿的屋顶，见怀兴和尚一个人出去，便也跟了过来。
哭真的会传染，在怀兴开始小心地放声啜泣时，寿平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良久，怀兴整理了衣襟，擦干了眼泪，大步朝大雄宝殿走去，今夜漫长，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轮到常免和一群弟子诵经，常予、常时这一批人让出了位置。
寿平刚想回大雄宝殿等常予结束，却没料到常予和常时也结伴走到了越梅这里。
“师兄，监院那边怎么样？”
常予虽关心怀清监院的伤势，但又不敢去探望，因为他的内心总有些愧疚，寿平毕竟是他带进寺中的。
寿平为什么来院里，又为什么伤了监院？监院指认是寿平害了方丈，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事实的真相到底又如何？
常时提前一步走到越梅树下，梅花已零落殆尽，如今抬起头，看见的是满眼翠绿的叶子。
“监院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一直陷入昏迷，怀兴师叔看过了，也不知为何为如此。”常时用手拍了拍常予的肩道：“你不必自责，即便其他师兄弟们说你是‘引狼入室’，我也同你一样，相信其中有误会。”
听到常时这话，常予和寿平同时吃惊地看向常时。
原来师兄知道他内心的纠结和痛苦，却仍是坚定站在他这一边；
原来常时和尚即便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却仍愿意相信他这个来路不明的猫妖。
原来被理解是这样的感受，不用多言，只是一个目光，一个微笑，双方便已心领神会。
“寿平”。突然，常时看着寿平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
常时和尚亦转身看去，却道：“师弟，你看错了吧。寿平并不在。”
可他就在那里。
常予收回惊讶的目光，看着常时道：“是，师兄，是我看错了。”
“我们回去吧。”常时拍了拍常予的肩头道。
常予的目光还是不断地瞥向寿平所在的方向，道：“师兄，我还想在这静一会儿，师兄先回吧，我稍后便来。”
“好”，常时并没有坚持带常予回前殿，转头向刚刚常予看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便与常予分开了。
寿平一时间怀疑自己的妖术是否失灵了，可当常时并未看见他时，他便猜测，应当是水麒麟的魔元开始与常予的神识结合。否则，他一介凡人应当看不穿他的隐身术。
常予转头看常时走远后，往前走几步，停在了离寿平一丈远的地方。
“你的伤……”，寿平此时已不再是少年的模样，常予却依旧认出了他。
常予的内心里有着无数的疑问，他想问寿平来寺里的初衷，想问他的真实身份，更想问方丈的遇害是否与他有关，可这所有的疑问到嘴边后，只化成了一句问候。
“常予，你能听我解释吗？” 寿平第一次那么郑重地喊他的名字。
“嗯。”
寿平隐瞒了水麒麟的部分，向常予描述了下午发生的一切。
下午，当寿平取到黄符时，方丈的脸色骤然变青，面色狰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和尚，想不到你这功力不错，能将我封在体内，压制我这么久。”
方丈的脸突然变成了一张陌生的脸孔，那人长得两根长胡须，耳朵成鱼鳃状，正在侵占方丈的神识。
忽然，那张脸消失了，恢复成了方丈，只是那眼窝处已深深凹陷，眼圈一周泛起了黑斑，“寿平，快杀了我，那日我替那挖出的尸骸诵经超度时，不料被他趁虚而入……”
原来泥鳅精一直藏在方丈体内，怪不得破了结界的只有杨遥一人，怪不得一直等不到它的痕迹。
“和尚，死到临头还不放弃。”那泥鳅精的脸又现了出来，它看着寿平道：“猫妖，劝你别多管闲事。”
寿平此刻已经挥手开始布下结界，他看着床上的泥鳅精道：“臭泥鳅，你信不信我立马吃了你。”
“哈哈哈”那泥鳅精时不时摆动一下头颅，似是还在压制着方丈的神识，“你敢吗？我现在就在他体内，你杀一个试试。”
泥鳅精话音刚落，方丈的脸又回来了，随后吐出了一口黑血。寿平连忙上前扶住方丈。
“寿平，杀了我，否则，若让它逃了，还会继续危害他人。”方丈扶着床边的矮围子，尽力支撑着坐起来。
“方丈，还会有办法的，我已经布下结界，他跑不出这里，您等着，我这就用妖力逼它出来。”
寿平解开右臂的绷带，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且慢。”
没等方丈话音落下，寿平早已将妖力慢慢输入方丈的体内，下一瞬，寿平感到了自己的妖力正被方丈源源不断地吸了过去。
不好，是那泥鳅精的吸星大法。
那泥鳅精吸食了寿平的妖力后，功力大增，控制住了方丈的神识，出手将寿平一掌击倒在地。刚布下一半的结界没了寿平的妖力维系，瞬间消失。
泥鳅精见寿平不是他的对手，瞬间将方丈的精气吸干后，从方丈的身躯中钻了出来，他正想冲上前去结果了寿平，不料门外传来了怀清监院的声音和凌乱的脚步声。
“方丈”。
泥鳅精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又戏谑般地看了一眼寿平。
下一刻，它化成一缕黑烟从窗户中钻了出去。
当门被怀清监院打开的那一刻，包括怀兴在场的弟子们亲眼看见了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方丈，还有躺在地上的寿平。
“方丈。”怀清连忙上前检查起方丈的情况，怀兴亦跟了上去。
怀清刚探了方丈的鼻息后，向后退了一步，转头便朝寿平吼道：“你这妖孽，竟下此狠手，谋害方丈。”
“监院，您听我解释。”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寿平忙起身解释。
不对，这空气中，藏着一丝鱼腥味。
怀兴无暇顾及寿平这边，他多希望此刻的自己医术不精，是误诊，一定是误诊，为什么探了又探，还是摸不到方丈的脉。
“泥鳅精，你给我滚出来。”寿平一改之前的态度，撑着内伤，伸手变出一把剑指着监院冲去。
监院和众弟子随即退出方丈屋内，将寿平团团围住。
几番打斗之余，寿平因为之前的内伤，只能尽力保全自身，之后的一幕，常予他们也都看见了。
“我那一掌应当将那泥鳅精逼出了监院体内。听说监院还没有醒？”寿平悄身来到寺内后，便从路过的小和尚谈话中了解了寺内的情况，刚刚又听到了常予和常时的对话。
“怀兴师叔去看过，应该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醒来。”
寿平见常予相信自己，便试探性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监院吗？你陪我一起去。”
常予进一步走向寿平，此时的寿平只比他矮了半个头，他牵起寿平的手将怀中的马蹄酥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还要诵经，你自己去，别被师兄弟们发现了。”
寿平笑着收起了马蹄酥，道：“好，我先去看看，不行的话，我就回一趟碧水山，那是妖族居住的一处世外桃源，我去找些草药，定能医好监院。”
“好。”
话毕，常予转身走向大雄宝殿。
“和尚，我定会杀了泥鳅精。”寿平看着常予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常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千万小心，这几日方丈的后事还要处理，你等我。”
“莫担心，我知道分寸。”寿平微笑着看着常予走进了大殿的外门。
两人就此别过。
大雄宝殿内的诵经声从未轻半分。
寿平来到监院的屋外，化成轻烟进入屋内。
那一掌，寿平虽将泥鳅精逼出监院体外，但承受的正是监院的肉身。
寿平为监院把脉后，又将安神丸喂监院吃下，并在屋外设了结界。
监院也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虽受那一掌，但五脏六腑并无大碍，如此还是昏迷不醒，可能是神识还被困于梦境之中。
如果真是被困于梦中，那么便需要以醒神香为引，进入梦境唤回监院。
只是醒神丸需要合香入药，需要回碧水山。
离开监院的寝屋后，寿平本想再去看一眼方丈，犹豫之后还是飞身下山，直奔金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