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雨中熄火
在六爷家吃过饭后，我们没有过多停留，黑爷和六爷最后简单寒暄了几句，我们便准备离开了。
六爷客套性的挽留，黑爷回绝了。
黑和恒在门口相互注视了好几秒，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怪怪的。
最后还是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对黑说道：“再见了。”
黑向恒挥了挥手，别过头，转身骑上了黑爷的摩托车：“嗯，再见。”
回去的路上，拂面而过的风依旧寒冷，天空突然在此时不合时宜的下起了绵绵细雨。
在风的助澜下，雨滴飞快打到脸上，有点像一根根刺中皮肤的钢针，让黑觉得脸上有些生疼。
更不凑巧的是，过了一会儿，黑爷的摩托车突然发出了几声咔啦咔啦的响动，随即熄了火，停在了路边。
黑跳下车，询问道：“怎么了？”
黑爷伸脚踩了踩引擎，又晃了晃车身，随后说道：“没事儿，就是车没油了，昨个就已经烧备用了，本来想着今天应该还够用的，就没急着加油。”
黑又问：“那怎么办？我现在给爸打电话？”
黑爷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这里离咱家也没多少路了，推着车走回去，走个十来分钟也到了。”说完，黑爷也下了车。
将车停稳后，他抬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头盔，又伸手扯下了自己手上的手套。
忽然一阵风袭过，黑爷的手套被风吹了出去，掉到了黑脚边不远的地上。
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手套，甩了甩上面的雨水，递还给了黑爷。
那是一只深紫色的手套，掌心的位置已经穿了好几个很明显的窟窿，应该已经用了很久了。黑的记忆里，黑爷一直都是戴着这副手套的。
黑爷将手套接过收好，推着车头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黑跟着跑上前，帮忙推着车尾。
就这样，一老一少在风雨中推着一辆摩托车，缓步朝家的方向迈进。
在车尾处，黑看着黑爷的背影有些感慨，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如记忆中的庞大宏伟了。是他老了？还是我长大了？
应该是我长大了，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应该承担起一些责任了呢？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该再让他操心了呢？
六爷和黑爷聊天的内容又出现在了黑的脑海，思绪万千，真的好难受。
时间沉默了好一会儿，黑缓缓开口道：“爷爷。”
黑爷轻轻的回头看了一眼他：“嗯？怎么了？衣服湿了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黑说：“不是的，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嗯？你说吧。”
“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刚说完，黑的头就不自觉的垂了下去，像个害怕的鸵鸟。
黑爷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黑爷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缓缓说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对你失望呢。”
“可是！我和恒当初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成绩也差不多，可是到现在，我却已经被他远远的甩在后面了。”
黑爷温柔的说道：“每个人都不一样，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优秀。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要你尽力了，就算成绩不是很理想，下次再努力就是。
“只要你全力以赴，你就永远是爷爷的骄傲，我哪里会失望呢。”
黑的眼角不禁一红，眼眶也不知何时起变得湿溜溜的。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在此时变得哽咽起来，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人又继续在风雨中走了一段路。
黑看向车架子上破了好几个洞的紫色手套，又问道：“爷爷，你那副手套都已经破到快不能用了，为什么不扔了换一副新的呢？”
黑爷半笑着回答：“这个可丢不得，这副手套可是你奶奶缝给我的呢，已经十几年了，舍不得，留个念想。”
“这样啊……”黑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奶奶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当时家里的条件还不太好，奶奶就去给别人搅水泥浆赚钱，直到有一天她和往常一样，坐别人的摩托车去工地，再也没回来……
那个人就是六爷！他载着奶奶去工地干活，然后路上撞到了大卡车，奶奶当场身亡！而他因为戴了头盔，捡回一条命，只是断了一条腿，后来又用赔偿的钱把那条腿给接好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黑知道，黑爷一直憎恨着六爷！是他介绍奶奶去那个什么工地干活，是他载着奶奶出了车祸，如果他当时小心一点，或者如果他配好两个人的安全头盔，那……奶奶也许就不会死了。
在葬礼那天，黑第一次看到，那个在他心目中最伟岸的男人，他落泪了，哭了。
印象中，奶奶是个守封建礼数，勤劳朴实又很神秘的女人。她曾和黑爷一起主持地区祭祀活动，在祭祀意识淡化后，她就在家里做些农活，做点手工织竹筐什么的。
在晚上的时候，常常会有人来找奶奶“看病”，这个看病的方式很奇怪，奶奶会抓着对方的手，然后做一种仪式，念一些黑听不懂的话。最后从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符箓，交给对方就完成了。
奶奶从不以此为生，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奶奶也从不收钱，不过总会有人硬塞给奶奶几块钱作诊费。
奶奶还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从小到大对黑几乎是溺爱，从不打他，反倒是瑶被奶奶打了好几次。
小时候，奶奶买了一排牛奶藏起来，每天偷偷塞给黑一支，让他不要告诉妹妹。到最后，那排牛奶全都给黑喝了。
在奶奶的宠溺下，黑越来越无法无天，是当时全校公认的最调皮的孩子！校长即使从来没有教过他，也认得他。
有一次，他拿砍下来的芭蕉叶挡在路上扮演安检门，路过的汽车直接被挡住了前面的车窗。
车主拉下车窗冲他喊：“要不是看在你是朗墨先生的孙子，我一定拿箩皮把你吊起来抽两巴掌！”奶奶知道后赶忙把黑带回了家。
奶奶是那么的爱他，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却已经无法再为奶奶做些什么了。年幼不知死亡的沉重，甚至在奶奶的葬礼上，黑能想到的只是，再也没人跟他抢遥控器了……
如果可以，我不想要电视遥控器了，再也不看电视都可以，只要您回来……
后来老妈回家一年，照顾黑爷的生活起居，在老妈不停的唠叨和教育下，黑渐渐改掉了那些恶习，性格也安分了下来。
除此之外，老妈还教了很多礼仪方面的知识，在黑的身上熏陶出了一丝儒雅气。
……
继续在风雨中行走。
黑突然又问：“爷爷，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六爷为什么叫你‘朗墨先生’啊？”
黑爷有些诧异，道：“嗯？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怪唔之得……”黑爷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关于‘朗墨先生’的故事很长，有空我再讲给你听吧。”
“嗯，好。”
不知不觉，天上的毛毛雨已经停了，大地又再一次充满了阳光，彩虹也悄然的出现在了远处的天边上。
家就在眼前了。
风雨过后，终会有彩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