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会想不开
她起身端出昨天的汤。
冷汤从柜子里被移出来,汤色浑浊,面上漂浮着几片泛青的菜叶,让人没有食欲。
已经放了一天,再留下,怕是要坏。
傅知宁忍着不适用勺子喝了几口,猛地发现百里荼站在她面前。
神情冷漠淡然,漆黑的眼里深不可测,面色还是一样苍白,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傅知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问道:“你……”
百里荼瞥她一瞬,伸出手拿走她怀里的碗。
突如其来的举动,傅知宁“没拿稳,轻轻松松让他抢了去。
她心里嘀咕:他该不会是想喝吧?
那东西凝成一团,呈现出难看的灰绿色,看上去不像人吃的,百里荼从小锦衣玉食,应该嫌弃地要命。
她以为他不会喝,然而下一刻,百里荼面无表情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后还不忘把碗丢给她,一点也没给她留,在她疑惑的眼神里,一声不吭地回了房。
傅知宁看着空空荡荡的碗,啧舌,就算是帝王,如今轮到这个下场,为了活下去,也要委屈自己。
百里荼回房后把门关上,想起傅知宁惊讶的眼神觉得她大惊小怪。
人人都以为他身娇体贵,锦衣华服,身为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殊不知在傅燕竹手下,他受了多少非人的虐待。
老皇帝沉迷美色,后宫无数美人,却单单只爱贱婢出身的容妃,傅燕竹心生嫉妒,依靠家族势力,在后宫行事肆无忌惮,后宫中怀孕的妃子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他母亲徐美人,没一个保住龙胎。
碍于傅家势力不敢废后,老皇帝只能和容妃浑浑噩噩地度日。
傅燕竹年纪大不能生养,便打上了徐美人的主意,她不会让容妃诞下皇子,将来的皇帝,只能认她为母亲,所以徐美人生产之日,也是她命丧之时。
然而傅燕竹善妒,看不得百里荼聪颖可爱的样子,从小便折磨他,让他大雪天罚跪,往他饭菜里下毒,用鞭子抽打他。
老皇帝只在乎容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从来不会关心他,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点残羹冷炙算什么?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没了食物,傅知宁只好朝野菜下手,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刚化雪的时候,她用之前搜集的野菜籽洒了一院子,现在刚好可以收割。
她食量小,一天吃不了几片,就着井水,还可以坚持很久。
她安慰自己道:就当是蔬菜沙拉了。
可有一天早晨她起来看,井边的野菜少了几颗,她揉揉眼,觉得自己还没有饿到老眼昏花,精神错乱的地步。
不会是老鼠啃了吧,也没听过老鼠吃菜啊。
她余光瞥向主屋窗边的身影,心中的想法变得不真实起来。
不可能,他怎会吃这个。
百里荼半坐在床榻上,隐约发觉有人在看他,视线一转,落在院子里的傅知宁身上。
她白净的手在地上扒着东西,目光如炬,表露出些许期待,刨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想要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把野菜连根拔起,还不忘打水洗净,看着可怜的几根菜,这才露出笑容。
不得不承认,傅知宁生地很好看,一双眼睛生地楚楚动人,不禁让人生起怜爱之情,只是,和傅燕竹那个贱人待久了,眉宇之间染上她的凌利之气。
但现下看来,那股凌利之气早就消失不见,留下的是几分稚气,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百里荼不自觉拧起眉头,薄唇紧闭,越看越生气。
为什么?在这冷宫中,生死忧患,只能靠野草果腹,她却活地这么有生气。
他不知道吃这种东西,有什么可开心的。
没过几天,金茉儿来看她,还带了些糕点。
傅知宁那天恰巧在院中,隔着门缝看见金茉儿探头探脑,想到主屋里的百里荼,心里惊呼一声,迅速出去把她拉进门。
“茉儿,你怎么来了?”
金茉儿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居所,一时愣神,“哦,宁姐姐,我许久不见你,担心你没有吃的,所以拿来给姐姐。”说着扬起手中的食盒。
傅知宁感激收下,虽说饿了几天,但也不急于一时,她嘱咐道:“茉儿,外面还有巡逻的侍卫,你怎么出来的?”
金茉儿睁着大眼,眼睛忽闪忽闪,“姐姐还不知道吧,郑大哥说,之前的皇帝百里荼逃去了中州,褚守训派人捉拿,现在守卫都松懈了。”
傅知宁眼神飘忽,转过窗边,那个逃去中州的人正坐在隔壁,你说神奇不神奇?
“哦,是嘛,那,那太好了。”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茉儿知晓,朝堂变幻莫测,她心思单纯,虽然有金荣庇佑,但万一被人利用,落得个知情不报,窝藏废帝的名头,就难说了。
她道:“茉儿,你现在赶紧回去,没事不要出来,更不要找我,外面情况不明,你待在院中,有郑重和你爹,你会没事的。”
金茉儿担忧道:“可是姐姐怎么办?”
傅知宁:“我一个"死人",想躲藏很容易,你看之前的搜查,我也平安无事嘛。”
金茉儿勉强接受她的忽悠,依依不舍地出了门,傅知宁赶紧把院门关好,以免她看到百里荼。
她转身的时候,却见百里荼靠在门上,不怀好意地笑着。
原来是搭上了金茉儿,怪不得有底气。
金茉儿是金荣唯一的女儿,当年傅燕竹硬把他女儿塞给他,本来是想更好掌控金荣,没想到棋差一招,被他给利用了。
他以金茉儿为要挟,承诺金荣完璧归赵,当初把金茉儿打入冷宫,就是为了不让她参与争斗,好等待时机脱身。
冷宫虽然孤寂,但他暗中派人看管金茉儿,并且让人小心伺候,也不算亏待了她。
傅知宁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好像是自己有什么秘密被他发现一样,真是笑话。
她干净磊落,都是凭本事交的朋友。
她表示不想理他,翻了个白眼准备进屋。
百里荼对她的忽视咬牙切齿,比她先一步跨进屋内。
傅知宁看着眼前高大的人影,小脸皱成一团,那是她的房间,百里荼霸占一间还不够,还想干嘛?
她气势汹汹地问:“你要干嘛?”
只见他往矮桌边去,直接提走了食盒。
“那是茉儿给我的!”傅知宁伸手去夺。
百里荼置若罔闻,扬手把她推到在地,俨然把东西当成了他的。
傅知宁愕然,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食物就这么被抢去了,无语的傅知宁只好继续吃苦涩的野菜。
除了这趟插曲,之后的几天,两人也算相安无事。
有时傅知宁透过窗户,看见百里荼静坐在窗边,专注地凝视院里的那口井。
她仔细观察井,陈年老井,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心中又有了猜测。
……难道……百里荼想不开,想跳井?
也是,从至尊云端跌落下来,成为亡命之徒,难免心理不平衡。
可是,他要是跳井,那水就不能用了!
再一想,前几天还把糕点抢走的人,现在又有轻生的念头,简直多此一举,要早想死,早就行动了。
无独有偶,百里荼奇怪的行径越来越多,他开始走出房门,端坐在井边,痴痴地望着井里,好像井中随时会出来什么金银财宝和妙龄美女。
傅知宁每每看到这个场景,都会唉叹。
不会是想跳井,又犹豫害怕吧。
嗯,他一定很纠结。
一天晚上,窗外的风大了些,窗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傅知宁被闹醒,起来关窗,却看到井边有个身影,吓了一跳。
百里荼?!
大半夜的,他在那里干什么?
百里荼纵身一跃,朝着井跳了下去。
傅知宁心里一惊,慌忙来到井边,又不能大声叫喊,憋屈道:“百里荼?百里荼?……”
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面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眼睁睁看到百里荼浑身湿透,沿着井壁爬了上来。
这……
百里荼无视她,带着寒气,直直往屋里走去。
可真是见鬼了。
傅知宁轻晒,扭头回了房。
进屋后,百里荼把湿衣服脱掉,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一股甜香一如既往地萦绕在他鼻尖,让他生厌。
但今天他心情不错,虽然目前出不去,不过很快,他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之后几天,傅知宁都不见百里荼的踪影,估计他又卧病在床。
跳一次井,病一次,图什么?
后来,令她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她还在院子里找野菜,突然听见井里有动静,她试探着来到井边,却见到一个身着盔甲的士兵从里面钻出来,吓得她立马进屋关上房门。
那个士兵爬上来后,没有停留,而是拿着武器向院外跑去,不止于此,那个士兵前脚刚出,井里立马又冒出另一个同一装扮的士兵,还是一样的步伐。
一个接一个地,从井里钻出了一支队伍。
士兵整齐有肃,毫不拖延,看得出来,这是一支精良的队伍。
傅知宁躲在屋里等他们出来完后,才敢打开门。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多半和百里荼有关,她走到主屋门口,看着关了许多天的房门,迟疑地推开,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她顿时明白了,擒贼先擒王,由内而外地瓦解守卫,真是再精明不过。
褚守训怎么也想不到,冷宫的井里有一条密道,自家后院中会冒出这么多士兵,百里荼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声东击西。
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总有种小命不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