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噩耗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海先生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家又是世交,便顺理成章地给他们订了亲。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娶她,长大后,终是如愿以偿,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万万没想到,婚后,妻子对他却十分冷淡,形同陌路,与小时候的亲近活泼判若两人。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拼命讨好妻子,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抗拒,离他比之前更远一些。就这样,两人相敬如“冰”地过了十多年。
有一天,妻子出门,也不知在外听到了什么,回来后失魂落魄,如同发疯般地要与他和离。他痛哭流涕,哀求她,甚至不惜放下所有的尊严。她也哭了,说自己对不起他,不能再继续耽误他,请他忘了自己,另娶佳人。然后毅然决然地走了,一去不回。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急忙赶到她的娘家去询问,可没人愿意告诉他,只有一个小舅子偷偷和他说,听见妻子和车夫说要去江夏。他不明白,妻子从未出过江南,怎么会想到要去江夏?
他满心疑惑,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明白一点,他被抛弃了。他自小爱着的那个人,或许从未爱过他。自此,他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许是对生活心灰意冷,干脆离开了家,来到山中隐居。后来,白山先生来了,他们结为好友,比邻而居,日子才总算没那么寂寞。
白山先生叹息:“他一定是听说你是江夏来的,勾起了伤心事,又喝了酒,就发起疯来。唉,他本是世家子,有着大好前程,结果一切成了泡影。也是个可怜人啊。”
季子墨酒已经完全醒了。他面色苍白,心中涌起波涛,汹涌澎湃。
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耳熟。一个江南女子,与夫家和离,与娘家决裂,孤身出走江夏。这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女子呢?而他,偏偏就知道一个。
“白山先生,那女子姓什么,你可知道?”季子墨急问。
白山先生摇摇头:“这他没说过。不过他说,他的妻子美貌又聪明,在江南颇有名声,是个刺绣天才。”
季子墨心中顿时雪亮,这下再无疑问。海先生的妻子便是沈绣娘,沈雪!
想到这个名字,他心中一阵刺痛,感到极为难受。
沈雪是个苦命的女子,他是处理过沈雪身后事的,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过得贫病交加,穷愁潦倒。她本可以在江南安然做世家小姐、夫人,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路,他只能归咎为,她是为了自己大哥。
他现在面对的是沈雪的丈夫,另一个失意的可怜人。一想到,此人的悲剧,或许间接是由自己大哥造成,他就感到说不出的抱歉,甚至羞愧。
他原本打算在山居过夜,与白山先生秉烛夜谈,还想把新颜料的事向白先生分说一二,但现他无颜面对海先生,于是提出告辞。
白山先生惊了:“现在这么晚,外面这么黑,你一人下山,遇到野兽可怎么是好?还是等到天亮再走吧。”
小童也在一旁帮腔,季子墨犹豫了,最后还是勉强留了下来。
躺在白山先生的厢房里,听说隔壁海先生说了一晚上胡话,一会儿喊“阿雪,你可还好”,一会儿又喊“为什么不写信给我”。
季子墨想,他若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阿雪,早在十年前便已香消玉殒,化为一抷黄土,会不会比现在痛苦百倍?
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如油煎似地难受。辗转反侧,等到天色微明,他再也耐不住,起身下床,也顾不得与白山先生告辞,悄悄拉开院门下山。
回到家中,水清桦见夫君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惊问出了何事。
季子墨迟疑着,挑挑拣拣地把事情说了,只是略过了大哥和沈绣娘关系这一节。为尊者讳,为尊者隐,大哥待他如兄如父,他不希望大哥的名声有瑕疵,哪怕对着妻子,他也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水清桦听他说完也觉揪心,不禁落下泪来。她不知道沈绣娘因何去了江夏,却知道她的前夫如今孤苦伶仃,依然沉浸在失去沈绣娘的伤痛之中。
“你说,是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还是告诉他真相?我觉得,应该告诉他沈绣娘的下落。没有尽头的等待是一件残忍的事,如果沈绣娘还在世,应该也不希望他一直活在等待之中吧。”水清桦喃喃说道,心中百般纠结。
季子墨没有接话,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发表意见。妻子是沈绣娘实质上的徒弟,就由她来决定吧。
过了几日,水清桦便带上小葫芦,二人一路讨论着双面三异绣的技法,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很快便到了海先生的隐居之地。
爬过漫长的山脊,水清桦远远看到散落的几座石头房子,知道那便是目的地了。正鼓足劲往上攀爬,一个修长清癯的长者提着个酒葫芦慢悠悠往山下走来。
看到水清桦二人,他颇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最近怎么回事,山野之地,接连来了这许多美貌的年轻人?”
“可是海先生当面?”水清桦略施了一礼。
海先生更加意外:“你认得我?”
“是,我家夫君姓季,前几日前来拜访过白山先生。”
海先生嘴巴张大成圆形,“哦”了一声:“原来是半夜悄悄逃跑的小子!莫不是被我吓跑了?是我失礼了!”
海先生哈哈大笑,请水清桦师徒去他的家中小坐。
一同走在山道上,海先生又问:“既然那小子跑了,你今日来却是为何?”
水清桦沉默了半晌,直到海先生诧异地看过来,她才定住脚步,鼓足勇气道:“其实,我是沈雪的半个徒儿,在江夏陪伴了她整整七年。”
海先生也定住了,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发出慑人的光芒,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水清桦的双肩:“她现在可好?”
他的手劲很大,抓得水清桦生疼。她忍住没有叫出来。
“我来就是想告诉您,她已经去世了,您莫再等她了。”水清桦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