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寻隐
水清桦翻着册子,凝神思索片刻,轻声向沈馨:“沈姐姐,这双面绣也好,双面异色绣也罢,两面所绣的终究只是同一幅绣图。你说,有没有可能发明一种绣法,能够实现两面呈现完全不同的图样呢?”
沈馨下意识地觉得:这绝不可能!一根针,一根线,绣出正反不同的两幅图?
转念之间,她又陷入了深思。为什么不可能呢?遥想当初,双面绣、双面异色绣未出现的时候,世人不也觉得绝无可能吗?刺绣这门技艺,正是在前人基础之上,不断突破技艺难题,从而攀登上一个又一个令人惊叹的工艺顶峰。说不定,这看似不可能的挑战,真的能够在她们手中成为现实。
沈馨说道:“倘若真如你所言,绣稿两边,绣出完全不一样的两幅图案,那就不仅仅是异色这么简单了,图案、针法以及色调都会全然不同——异稿、异针、异色。”
水清桦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地说:“那便是三异,可以称作双面三异绣!沈姐姐,我们一面绣上耶稣像,代表我朝对艾诺利亚的尊重;另一面则绣上传统写意图,作为艾诺利亚了解我朝文化的一个窗口。如此一来,岂不比单单绣一幅耶稣像更有意义?”
沈馨完全赞同,二人脸上都洋溢着迎接挑战的兴奋之色。她们知道,自己并非孤军奋战,而是和当世最为出色的另一名刺绣工艺家并肩作战。
这时,小葫芦看着二位师父,大胆开口道:“我觉得,要做到‘三异’,不能用一根针,一根线,而是两根针,两根线。”
“哦?”沈馨惊异地看了这个瘦弱的小男孩一眼。
“我和柳叶儿两人,一人执一根针、一根线,负责绣其中一面。但光绣自己的肯定不成,还得同时帮对方回针。”小葫芦这番话给了所有人一个全新的思路。
既然有两个人,一人负责一面完全可行。然而,如何帮对方回针又不搅乱自己这一方的画稿呢?这无疑是他们眼下需要全力解决的难题。
水清桦和沈馨带着各自徒儿全心攻克难关暂且不提。
季子墨来到江南后,一直心心念念一件事,便是拜访吴门画派这一代最为着名的白山先生。他四处寻访,历经诸多波折,终于打探到白山先生隐居在江南某地山间。他特意攒了几个休沐日,将自己拾掇一番,踏上了这山长水远的寻访之路。
一个午后,他终于找到白山先生的居所。这座庭院建在半山腰,等季子墨爬到门口时,已经累得气喘如牛,拾掇得山青水秀的外表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衣冠歪斜、浑身汗渍、两脚黄泥。
季子墨相信,白山先生住在此处,就是为了考验寻访者的诚心和毅力。
只是这里,风景实在是好。
群山连绵起伏,云雾轻纱般缭绕,山间掩映着几座朴素的石头房子,外墙上爬着的青苔,在水汽滋润下显得生机勃勃。不远处,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给这淡泊的庭院添上一抹颜色。
“白山先生在吗?”
季子墨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门敞开着,两个人影在窗棂后若隐若现,似是在对弈。
季子墨壮着胆子走进院门,院子里种着几丛美人蕉,摆放着简单的石桌凳,上面还残留着白山先生品茶作画的痕迹。旁边的月洞门上刻着“蕉风”二字。
季子墨耐心等候二人对弈结束,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西斜。
只听一个老头高声大呼道:“输了输了,甘拜下风!”另一个老头则笑呵呵道:“海兄莫恼,我昨日画了一幅小品,送给你聊作抚慰吧。”先前的老头回道:“这还差不多。”
二人又笑又闹地走出正厅,看见庭院中等候的年轻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咦”。
季子墨赶忙起身,对着二人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说道:“学生季子墨,江夏府人氏,因酷爱书画,特从临海县而来,拜访白山先生。”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哪个才是白山先生,是左边这个高瘦清癯、宛如修竹的老者,还是右边这个面颊丰润、神态和蔼的呢?
那高瘦老者对右边的说:“找你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不错。”
右边的老者哈哈大笑,道:“劳小友久等了,我的小童下山打酒去了,等他回来,晚上我们正好把酒言欢。”
原来这个才是白山先生。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热,三人随意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季子墨这才知道,高瘦老者是白山先生的老友,姓海,与白山先生比邻而居。
季子墨急忙向白山先生请教起画艺上的难题,还带来一卷自己的画请白山先生指点。白山先生惊讶于季子墨在画法上的突破,尤其是他的写实风格,二人越谈越投契。海先生先还参与讨论,后来却一言不发,只是凝神注视着季子墨。
直到小童带了美酒上山,二人才停住话头。季子墨得到前辈点拨,受益匪浅,心中充盈着一股喜悦,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月上中天,三个人都喝了不少,季子墨脑袋开始发晕,自然注意不到海先生的面色越发不可捉摸。
“你长得很像她。”海先生突然说。
“谁?”季子墨晕晕乎乎地问。他四下里望望,没别人啊。
“您在跟我说话吗?”季子墨问海先生。
海先生点点头,异常严肃:“不是长得像,而是给人的感觉像。特别是你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我永远记得她的眼睛,像一汪春水,当年我一看,就陷进去了。”
白山先生人还清醒,闻言急忙去堵海先生的嘴巴:“海兄,你醉了,又胡言乱语。”
“我没醉!这小子不是从江夏来的吗?我问你,她可还好?”海先生挣脱了白山先生,一把揪住季子墨的衣领。
他的手劲很大,扼得季子墨几乎喘不过气。还是白山先生一把拖开海先生,才把季子墨解救出来。
海先生醉得狠了,趴在石桌上,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她怎么连封信都不给我写?”
“白山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季子墨摸摸脖子,心有余悸。
白山先生长叹一声,同情地看着又哭又笑的老友:“情之一字,最是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