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母女隔阂
桌上的蜡烛开了花, 照出一地昏黄。
沈原最近尤其喜欢这种暗暗的光。
有时候他能这样倚在床边坐一宿,只呆呆瞧着小笨鱼。
在暗暗沉沉的烛火中,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他喜欢的朱唇, 无一不泛着柔和的光。
有时候他也会侧耳贴在她的胸口, 听一听那日渐沉稳有力的心跳。
虽然今日娘什么都没说, 可沈原知道,他的小笨鱼回禀之言定然十分得陛下心意。
不然她养伤那么久, 又何时见到过如此多的赏赐。
都说虎毒不食子, 可他觉得女帝对这些皇女实在狠心。
前世中, 顾晓与顾执被囚在各自府里,最后一死一疯。如今,怕是也差不离。
小郎君忆得头皮发麻,后背也直冒冷汗。
他轻轻摇了摇头, 将那多余的思绪甩出脑袋。
过往已去, 他得守好小笨鱼才是。
床榻上的苏锦一动不动, 只有眉头微微蹙起,好似陷入了困境。就连被沈原握在掌心的手指, 也无意识地动了动。
她前几日痛得难熬时, 便是这副光景。
沈原心疼,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她的眉间, 清冷的音色早就成了绕指柔,“妻主,不痛不痛。”
“原原在这呢,原原帮你止痛。”他说得轻,吹得缓,落在她唇上的吻犹如冰冰凉凉的雪花, 一点一点安抚着因为痛楚带来的焦躁。
小郎君面上酡红,夜里的官舍极为安静。
闩上门,这里便只有她们二人。况且还有娘带来的护卫守在院门口,谁都不会进来打扰。
他吃鱼吃得慢条斯理,有时候还会逗她,故意收回浅含深吮,便能瞧见昏睡中的苏锦,犹如搁浅的鱼,朱唇微张,迷迷糊糊求吻的光景。
“妻主,你睡了好久。”沈原与她亲昵的蹭了蹭鼻尖,额头相抵,说得委屈,“原原的秘密你不想听么?”
榻上的苏锦眼皮微微颤动,小郎君正闭着眼,没留意到。只哀哀叹了口气。
“就算妻主不想听,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呀,失忆是装的。”沈原依着记忆,吻了吻她的唇,“我喜欢妻主很久了。”
“可是妻主只知道说这不妥那不行。”
便是苏锦未醒,小郎君说起这话还是羞得厉害,他紧紧闭着眼,如鸦羽浓密的长睫轻颤,“之前说想亲你,想时时与你黏在一起都是真。”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能够早日与妻主一起研究礼法,让妻主快乐。”
他越说越小声,耳边的滚烫好似一团火,烧得无边无际。
修长的手指极为小心谨慎又不甘心地从她胸前移开,“瞧瞧,妻主受伤的这几日,我最爱的面团都快缩成了面疙瘩。”
夜里有清凉的风,花香混着烧锅的焦味,徐徐窜进房里。
沈原吸了吸鼻子,忽得睁开眼,“嗯?什么东西糊了?”
“呀!我的鸡汤!”回过神来的小郎君趿着鞋蹬蹬蹬就去了院里。
昏黄的烛光下,那原本沉睡的小笨鱼,宛如一朵盛极的牡丹,红艳艳的开了一片。
凤平县衙大牢深处,烛火通明。
距离最深处的十米之外,铁甲军没隔五步便设立一岗。
女帝端坐在方桌之后,神色莫辨地瞧着跪在下首的顾执。
六日不见,原本鲜艳的红衣早就沾了稻草与泥浆,看起来落魄又无助。
“母皇。”顾执声音干得发涩,直直看向养她多年的女子。
“账簿已在孤手,你可有话说?”
“女儿蒙母皇教导多年,自古成王败寇,女儿无话可说。”
“混账!”女帝发怒,“孤将你放在身边多年,悉心教导。你便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执以脸贴地,这些年锦衣玉食,她本不该动了贪污受贿的念头,只是人性本贪,“母皇”
“晓儿毕竟是你皇姐,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辩解的话被女帝一句反问堵得严严实实,顾执悄悄抬眸,就见那本被她们费劲心思抢夺的账簿,被女帝随意一扔,便投进了火盆。
纸张烧毁的焦味熏得顾执有些恍惚。她心头几颤,忽得明白了过来。
整个大晋,有什么能瞒得过面前至高无上的女帝。
只怕她那贪污罪责,早就有人暗中呈上。除了刘仲英,顾执想不到其他人。
若非如此,出了这么大的事,何以刘仲英仍能安坐县令之位。
要是她想得没错,那母皇暗派顾晓前来
顾执后背生寒,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女帝冷斥,“你是孤养在身边的皇女,这些年来见惯了朝中波云诡谲之势,如今只是一场小小的风波,便叫你自乱阵脚。”
“更消说晓儿,常年征战,竟沉迷丹药,弄得身子亏空。一个习武之人手中无力便是大忌。”
“两厢争斗,手腕、人脉、魄力缺一不可。晓儿猜忌,白白费了苏锦谋略之才,你更是自负,想要一石三鸟,却不够心细,不懂预判。”
“凤平试炼,孤早就给你们备下了无数后路。偏偏,你非要跳进死局。”
女帝沉沉缓了口气,“如今晓儿死于你手,吴贵侍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你父君便是再有本事,有庆郡王在,孤为了朝局安稳,也只能将你定罪!”
顾执垂眸听了半晌,心头死意渐起,直直盯住蹙眉的女帝,“呵,如此看来母皇还真是对女儿疼爱有加。”
“执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皇嫌我们是绊脚石,直说便是。”红衣破旧,跪坐在下首,低低笑道,“说什么试炼,不过就是瞧我们自相残杀便是。”
“女儿还一直想不通,明明已经派去人手暗中了结了许昌,怎得她还会有密信送出,引发滔天大祸。”
“只怕那封信,是不是许昌本人所写都是未知。”顾执捶了捶发麻的小腿,改为盘腿而坐,“母皇不愧是大晋之主,于人心观察透彻,区区密信两封,便能解决了心头大患,妙啊!”
“顾执!”女帝震怒,一掌拍在方桌之上,“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母皇何必动怒。”
顾执满不在乎,“总归心思算尽的母皇也说此事不好交代,还不如瞧在往年母女情分,让女儿在临死前说个痛快。”
“三皇姐自边疆久待,不熟悉母皇性子也是自然,可怜她至死,都认定自己是为尽忠。”
女帝面色沉郁,却没有打断。
顾执摇了摇头,“殊不知,却是被自己敬重的母皇一手设计,慢慢推进陷阱。”
“母皇为大晋至尊,刘仲英是为母皇伴读,可我却听闻,刘仲英一直都在挑拨三皇姐与苏锦?”
“自六月初,凤平进出都有铁甲军相守。”
顾执笑容邪气,“敢问母皇,铁甲军一向听从皇令。三皇姐有圣旨在身,调令铁甲军尚且受限。可我的人马入境却连个盘问都无。”
“母皇此意何在?左不过先引她怀疑苏锦,再是诱我入局。”
“可惜三皇姐本就多疑不安,得此消息又如何能再信苏锦。”
她嗤道,“我又自负,以为天地人和,万物相帮。却不想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皇算计人心一流,手腕高超,着实令人佩服。”
“我中计杀了三皇姐,杀人偿命我认!可母皇万不该说什么为了朝局安稳,装出一副慈母心肠。”
她面上有泪,语气却依旧轻佻,“若母皇当真有心相帮,又怎么会留下苏锦、刘叶、沈原的性命?”
“山洪将至,母皇本可以将她们困在石屋,只待事后将三皇姐身亡缘由随意安插给死了的苏锦或是刘叶即可。”
“至于沈原就更加好办,只消说他为救苏锦不幸丧生,料想沈太傅也说不出什么。”
“可母皇什么都没有做。”
顾执连连放声哭笑,“明明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保住我,可你根本就不愿为之,甚至于还保下了苏锦性命,好让她醒来能够指证与我。”
“母皇,我与三皇姐就这么让你寝食难安,必欲除之么?”
“执儿。”挥手遣走近前查看的铁甲军,女帝负手而立,垂头瞧着几欲癫狂的顾执,“孤是大晋之主。治国以律,是以皇女犯法更要严惩。”
“严惩?”
顾执早就失了恭敬,她手腕脚腕挂着沉重的铁链,缀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身子,“我瞧母皇是怕太女一定,朝中那些老狐狸辅佐新君之心渐起。”
“毕竟,大晋只可有一位国君不是么?”
“母皇是母亲,更是君主。是我看不清,才中了计。”
癫狂的笑声渐渐成了低泣。
她恍如老僧入定,那双眼再也没有睁开,只讥诮道,“母皇,不,或许我该称呼您为陛下,都说天女乃孤家寡人,如今看来还真是名副其实。”
脚链拖在地上,咔嚓咔嚓磨得人耳膜生疼。
女帝摇头转身,与跟上来的侍卫长默了片刻,才吩咐道,“她既已认罪,按律处置吧。”
大牢外,还站着两道人影。
柳太师闲闲打着扑过来的蚊虫,心里却已经将青山书院的内舍生想了一遍。
如今女帝独审,只怕顾执凶多吉少。
依照大晋律法,与伏罪皇女定亲的男子,在其认罪之日,婚约自行取消,且两年内不得婚配。
如今柳茗因顾执成为京中笑谈,再耽搁两年,只怕京都里的高门都是嫌弃的。
思来想去,从青山书院之中家世普通的内舍生入手,对于茗儿是为最佳。
柳太师算来算去,这符合她条件的内舍生也就一个桑璃。
桑家镇镇长之女,小门小户,却也有些积蓄。
她想得正出神,沈梦已然躬身,“陛下。”
从牢狱缓步走出的女帝似是疲累至极,“两位爱卿这几日也辛苦了,都先回去歇着吧,今夜到底是晓儿头七,孤还要替她好好做场法事,备下一桌吃食。”
“陛下节哀。”柳太师眼珠一挤,抹出几滴泪来,恭恭敬敬与沈梦一同跪在地上叩首。
县衙后院,刘仲英早就请了清凉峰上的宝泉寺高僧前来。
天上月色凄惨,拉长了女帝如戒尺覆背的身影,犹如一杆行走于天地的秤,权势与情分全都板板正正刻进了骨血,一分一毫都不许差错。
一街之隔,唢呐哀乐划破天际,惊得天上的星都藏进了云里。
苏锦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悄悄睁开眼,入目便是与她头靠头睡在一起的小郎君。
他熬了几日几夜,眼下乌青一片。这会到底坚持不住,手臂小心地搭在苏锦没伤的地方,正睡得沉。
“原原?”低声唤了唤不肯撒手的沈原,苏锦笑着叹了口气,下巴微抬,便凑了上去。
她仍是气弱,听着倒像是喃喃自语,“小傻瓜,你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