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 章 端午夜宴
直到坐在回程的马车里,盛柔还是久久不能平息。曦和的生母竟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姨母?若是在母家,曦和还得唤她一声表姐。
生母是盛家小姐,父亲又是临安侯爷,但凡盛菀姝能在生前在侯府争个名分,曦和也不用在府上过这种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了。
看到盛柔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范羲挪了挪身子离她近了些,他侧过半个身对着盛柔,就看着她不说话。
被盯得发毛了,盛柔抬头瞟了他一眼问他:“你干嘛看着我……我只是替曦和可惜罢了。要是姨母还在,她也会像映和一样受宠爱。”
范羲突然暗笑了起来,勾人入骨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马车里,伴着盛柔疑惑的眼神,范羲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天生当老妈子的命。就算你姨母还活着,有我娘在也进不了门。”
“君姑?她……?”盛柔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出侯夫人雍容端庄的身影。
范羲不屑地“切”了一声,“我外祖是先帝一品重臣,先皇后是我娘的姑母,当年我爹在我娘面前算得了什么?”
盛柔一下就直起了腰,她凑到范羲的面前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你祖上两代都这么厉害,怎么到你这就败下阵来了呢?老一辈人说富不过三代,果真如此!”
“你放心吧,我爹和我娘给我留的银子,够咱俩花十辈子。”盛柔被逗笑了,想着这范羲还是够义气的,平日跟她闹的鸡飞狗跳还会跟她有福同享。
晃悠的马车里气温上升,好像在无形中迸发出的火花,让两人就这样在无声中享受着温存。
“现在高兴了吧?”范羲问她,盛柔含羞地点了点头。
“那我帮你接了个活你别恼。”范羲冰冷的话打破了柔情。
盛柔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她用力地推了范羲一把,忍不住指着他胸口问:“你又给我下圈套?这一回,说什么我也不会信你了。
“我娘说的。”
盛柔又一秒变成软柿子了……她对侯夫人那是又爱又怕,范羲是懂得怎么用先斩后奏拿捏她的。
盛柔认命地叹了口气,“说吧,又要我做什么苦力?”
范羲忽然叫停了马车,掀开窗布示意盛柔往外看。
“泰安古琴馆……!下个月就是端午了,君姑的意思是让我弹琴?”盛柔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
范羲点点头以表赞同。“这可是我给你抢来的机会,你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吗?这不就来了。”
“你瞎说,我才不喜欢出风头呢。”盛柔转身背对着范羲。心里总算好受了点,至少只是弹弹琴而已,对她来说小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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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盛柔已经闭关修炼了多日,虽说只是一场寻常家宴,可这也算是盛柔过门以来头次在所有的族亲面前展示琴艺,一家一个,盛柔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侯夫人所出的整个嫡系一支的脸面。
“娘子,世子已经回来了,可以用午膳了。”杜若对着正在埋头苦练的盛柔身边,轻轻地说道。
盛柔被打断,‘啪’的一下按住琴弦,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走到桌前头晕眼花似乎站不住脚,范羲鄙夷地看着盛柔这副虚脱的样子,夹了一只落葵剥好的虾放进了嘴里。“不是你这么拼命作甚?人家进宫给皇上演奏都没你这么练的。”
盛柔累得闭上了眼睛,塞了一口饭摇了摇头:&34;你这个接活的当然不紧张了,我这个干活的才累。你不懂,君姑既然这么做是想让我代表整个嫡系,若是被别人压下去了,那可太辜负君姑了。”
“得,咱们嫡孙的面子就靠你撑了。往年我们房里靠我跟范映和根本拿不出手,今年还好你来了,盛大娘子!”范羲拍马屁似的端起茶杯碰了碰盛柔的杯子。
盛柔哼了一声,她才不信范羲的鬼话。“你少唬我了,六子都说了他家世子精通芦笛,可是被皇上都召见过的,还说你什么都不会?”
范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六子,手指了指他告诉他完了。范羲会吹芦笛是真,技艺精湛也不假,被皇上召见就不是真的了。皇帝宫里有天底下最好的乐师,哪轮得到他那回叫他去不过是叫他出任务罢了。
月渐渐升起,临安侯府的端午的夜宴才刚刚开始。
盛柔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淡红色的裙装广袖上是细软的鎏金,裙摆处大片的银线蝴蝶,栩栩如生就像是要翻飞而出。她端坐在宴席的中央,身前摆放着侯夫人特意为她新打的伏羲古琴,照应了他们以范羲为首的嫡脉子孙的荣光。
琴如风,音如韵,清澈如泉流,悠如云卷。盛柔的指尖轻抚于琴弦之上,琴音如深谷幽山之音,清澈明净,触人心弦。
三房长母出口夸赞,“长嫂好福气,羲哥儿的新妇果真是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出色。”紧接着,云浪似的赞赏声纷纷扬扬地传入侯夫人的耳中,让她乐不可言。
没等夸赞声退去,宴桌中央‘咚’的一声突兀地响起——
平日练习用的都是自己的那把老琴,虽工艺比不上这把伏羲,但用起来还是原本的琴来的称手。今日初用伏羲,盛柔一下子竟乱了节奏,她这一下出错丢的可是侯夫人的面子。
盛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呼吸想要重新调整状态重来一次。
侯夫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曦和不是会弹琴吗,让曦和上去继续演奏。”
众人听到这句话,皆替盛柔捏了把汗。范羲本来尤为享受地闭眼听着琴,危急时刻,盛柔求助地眼神投来,范羲也不禁好笑,心想这盛柔能第一个想到他也算是有良心。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会弹琴。范羲对着盛柔无奈地摇了摇头,使得她陷入了绝望之中。
突然,范羲察觉到什么东西抵着自己,回头一看竟是落葵送来了自己的芦笛。
“世子,救救世子妃吧!”落葵低着头深怕范羲见死不救。
范羲叹了叹气,接过了芦笛走了上去。盛柔今日弹的曲子倒是常见,十大名曲之一的《潇湘水云》,耳熟能详。
众人喧闹之时,一身月红华袍,玉冠束发的范羲走到了中央。他手持芦笛,走到盛柔身边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重新来过。盛柔点了点头,放松身体开始挑拨琴弦——
侯夫人有些难以置信,那是范羲?从前说什么也不愿为众人献上一曲的范羲,今日为了救盛柔的场竟主动演奏……缓过神后,侯夫人的心里满是欣慰。
“原来哥哥的芦笛吹得这般好,还得是嫂嫂才能请得动哥哥呢。”映和笑道。
中央的范羲和盛柔皆着红衣,一站一坐,从未排练过的表演二人却相融甚洽,奏出的乐曲浑然天成。
一曲毕,众无声。有人还沉浸在悠扬的旋律里,有人回过神来赞口不绝。
侯夫人和映和喜笑颜开,曦和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坐席里不知是谁说了句“嫡兄跟嫂嫂真是般配,明年定要添子添福啊。”在座皆附和。
盛柔生咳了一下,难为情地对着身旁的范羲说道:“谢谢你啊。”
“你说什么?”范羲装作没听见,把芦笛塞进了广袖里。
“我说,谢谢你。”盛柔不怒反笑,觉着这范羲还真是幼稚。
范羲点头,眸光潋滟如清水,薄唇轻勾。“不用谢,一顿饭即可。”
晚风轻拂,拂起了月光,拂起了盛柔的心弦。似乎有一片沉甸甸的白杨叶落入他的心中,在那一刻散开一圈圈圆润的波纹。照进她心底久不见天日的河池,昔日沉入水底的浮叶突生根蔓,自此在无声中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