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迅焱焕焕
压抑的密闭空间里,王络帆幽幽地从昏厥中醒来,揉着沉甸甸的脑袋。
繁浊稀薄的空气被小心翼翼的吸入鼻腔里,由于没有一丝丝地光亮,完全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中,他只能不断摸索。
“噔~”
一声轻微沉铮响动,指扣间,一块木板陡然下沉。
看来这就是为我脱身准备的了。
王络帆眸子一逸而动,紧张遏制的心倏然松弛下来,将身下的木板掀开,泥土腐朽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看来这就是逃生通道。
王络帆霎时间手足顿措起来,虽然无法看清,可情况一目了然,自己这分明就是已经被埋了,而下面藏有地道。
顺着机关蜷足,木板下的空余处不多,容身艰难,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快点……,快…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条所谓的脱身之道了。
丧衣蹭簌,刮碎的泥垢镶附其上,王络帆不断胡乱的探摸着,脆裂的触感裹挟在指缝间。
泥石散落,声声脆响激荡,似要将他埋没,随时窒息的感觉萦绕于口鼻上,腐臭怪异叱游。
拖着昏沉欲坠的脑袋,王络帆虽能感受到这是一条向上的通道,但眼睛却又干涩疼痛地想让他就此放弃。
迷迷糊糊的,眼前一片发花冒星,颗颗砸刺进眸里,隐约间,王络帆竟然离奇地捕捉到一束灼热的火光。
——有火?
猛的一振,急蹒而循,那点点光迹不断地在眼前闪烁着,风丝逐渐旋起,勾引着他求生的欲望。
通道稍许宽大了些,脚底的青砖层递而上,刚刚才微微挺起脊背的王络帆瞬间便被绊倒在地。
绊地声似乎惊动到了上面的人,在上个世纪旧时代老灯泡忽明忽暗的映照下,苗条颀秀的身影断断续续地靠近着……
一睁阖间,一位韧挺英凌的少年束发覆甲,身如长剑般矗立,衬托出篝火摇曳,誓有将阴翳灰暗的天空刺穿,破晓成光的感觉。
王络帆撑起身子爬起,摇摇欲坠下,那「火光」更盛。
寥寥荒野之下,掣风栗簌,他却忽地感到一阵神清气爽,这才看清楚那里人影斑驳浩众。
深一脚浅一划地踏去,此间一望无际,王络帆不由自主的想要临近着那唯一的光源和人群,以求慰藉。
“又是这样,真不知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甩了甩身上的碎屑,王络帆撑开干裂涸竭的唇瓣,轻语呢喃着。
若此时是梦,那方才死里逃生的出来又是真是假,是真是虚呢?
泰然自若地经过士兵旁边,全然被视若无睹,反倒是士兵又似乎察觉到徐风有异般,疑惑的四处观望着。
“恕难从命!我拒绝这样毫无意义的去送死!”
王络帆立马被那声铮语吸引,那里人影繁杂重重,竟起争执。
说罢,那道形冠武官的汉人便骑上马,刚刚调转马头,便身首分离。
束发少年收起剑,奇异的是,那剑却滴血未沾,或者说,王络帆根本看不见那剑的剑身。
这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剑柄啊。
剑归鞘,寂无声,少年神情淡漠,手里的脑袋还冒着血气,鲜血尚温。
霎时间的寂静又被打破,那士兵失神哀叹道:“跟匈奴人战死,总比死在这毛头小子上好。”
“那纨绔子弟就是想建功立业想疯了,私自脱离大部队,不到千余骑就敢说直捣匈奴后方大本营。”临侧的士兵摘下羽盔,嗤笑道。
临了还补上一句“哼,那分明就是想独揽功劳而已,年纪不大心思不小,真是荒谬。”
王络帆愣住驻足,听着这些私言私语,心中渐渐浮现一道无比熟悉却又模糊陌生的身影,歪过头来睐向那束发少年,缓缓重合起来。
灼热的目光袭来,眼神英锐遐峻,好不傲睨自若。
王络帆连忙低下头,不由自主地胸闷起来,顿时一阵心悸。
……他,能够看见我?
咽了口唾沫,微微抬起头,却见那少年已不在原地,视线前移过去,他凛步踱进至篝火旁,众人之间。
将淌血的脑袋扔入炽点翻溅中,淡然道:“违命者,枭首焚示之。”
炽点散落在地,「火光」升腾又盛。
士兵们把怨意吞进肚子,根本不敢有半分叛乱兵变的想法。
轻骑喝掣,踏止翻落,马吟嘶吼未消。
一道人影穿梭,直寻举无轻重的少年,两人附耳低言,却让那少年的眼神愈发光彩起来。
“又是匈奴人!真是不知道他们能商量什么好事。”
身边私言又起,面目皆充满着憎厌与反感。
“算了,由着那毛头小子疯吧,届时就是死,也要让匈奴人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汝心异否乎?”那提着羽盔的士兵阴冷质问,随即又摇摇头,“冒犯了,恕罪。”
这一路上不断地有匈奴人过来汇合,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与匈奴人亲近可谓是众所周知。
——我虽是汉人,却自小在这草原荒野长大,看来他是误会了我的身份,反怕得罪于我。
那个被质问的士兵心下了然。
思索着,便往那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稳重的少年将军看去。
他眉头一跳,打着寒颤,再一次感受到一阵奇怪的阴风往前掠过。
王络帆越过层层士兵,他神使鬼差地踏去,迫切的想要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黄沙搅眼,枯嗓干涸。
夜色中的炊烟是渲染进水墨画的点缀,为了不暴露行军踪迹,也自然会选择在黑夜下起锅做饭。
束发少年身前的大锅里有着诱人的肉汤,萦绕着锅沿传出阵阵香味,这是他专门用「辎碟重盘」携运而来专享的美味佳肴。
他独坐一地,毫无与士兵同食共处的想法,慢慢悠悠舀起汤浅啜一口,随即猛得手臂一挥,汤汁尽洒溅落。
在所有士兵以及王络帆的惊骇世俗目光下,那锅绝无仅有肉汤被少年打翻在地。
这立马引起了所有人眦目欲裂。
沸腾的汤汁在一瞬间使火焰剧烈升腾抖动,而后火焰迅速挣扎消却,只剩滚滚浓烟没入墨色中。
“他在干什么!没人得罪他吧?”
“我等只能食麦饭面饼,他有如此美味佳肴却这般骄奢淫逸。”
“霍将军,没人违命吧,你这是做甚?”
……
「火光」衰息而止,星火藏垢。
少年缄默沉诡,听众人的质疑声此起彼伏,他倏忽的唇畔一提,“于此抛辎弃重,不休奔袭,直取匈奴腹地,破而后赏之!”
不带辎重,主动索敌,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十死一生。
这种自杀式行为,是就连他们这些士卒都知道的道理。
睐视着众人愤恨之色,他眼不变心不跳,“如此愠怒,岂非是敢杀我不成?”
微微仰起头,翻身上马,为了激起这些士卒的斗志,从而忘却恐惧,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自己冒着兵变行事,这可是极大的风险呢。
不过倒也习惯了,适应就是。
“与其杀完我客死异乡,倒不若随我破胡摧寇来的痛快。”
“届时,莫说是这肉汤,就是珍馐美馔也让诸位食上饮得,我必亲自奏鸣御上,为尔等讨要封赏。”
少年指着荒地上油锅汤渍,等着众人的回应,“杀寇彼众者,我会将最喜爱的「良驹坐骑」赠之以慰。”
众人脸色缓缓转变,从质疑继愤怒,再到犹豫,如今一片兴奋,尽是跃跃欲试的状态。
“将军言而有信?……”
“自然。”
看着已然调动起来的气氛,他微微侧目,那是手足无措的王络帆沉浸在震惊之中,但那里,看起来空无一人。
提起马缰,调转槊头。
“此番出击,定要尽歼敌寇,功冠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