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亦如死人
心肺俱颤中，那死人堆里却朝射过来一束光。
那两只可怜兮兮的眸子在夜色下投盈氤氲，泪眼朦胧间丝毫不敢出半点声音，任由氤水滴垂淌面。
王络帆不自觉地想向前抱扶起那半大的孩子。
谁知，他根本不是再向王络帆求救，泪目里不过些许麻木，腐臭破烂的衣袖随意拂抹去血汗。
远处的蹄踏声砰然裂土，死神号角随之浩来行近。
只见那个小男孩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便重回尸堆之中。
长枪铁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豁口，使得破空之音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不由自主的随之靠近，附着于兵刃之上。
房屋，梁顶，草垛，地窖，烟囱，水井，桥洞，茅坑，只要可以藏人，储物的地方，一个都没放过。
在如此心思缜密的屠杀掠夺之中，百姓能存活下来的概率很低，低到可以像是大海捞针，低的可以是你买彩票中了千万大奖。
那小孩很聪明，显眼的尸堆根本无人问津，王络帆瘫软竭力的睐去--
反倒是越躲在犄角旮旯，越是容易遭到搜查至死。
挑起朽尸，寒锋缀出，头颅抛来，鲜血洒彻，眼前被浸的一片殷红，戮尸枭首之状，惹得他一阵心肝俱裂。
王络帆跌坐在地，只见在半空中绚烂的那一朵殷红穿彻过他的眸子，挥落至背后，溅起赤浪。
想回头看那瓣点鲜渍，可目霎无明，睑阖独虚，突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倏然一掣的，王络帆眼前一顿模糊黏膜，随波逐浪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鼻下匍匐的炙热气息不断地在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的脖间恰似被卡住的开关，喉咙像被铁毡死死压住刮磨，往复辄碾一遍又一遍。
喉咙痛苦的抖动着，想喘气，可呛口贯鼻下，却又无比生疼。
黏稠的泪连着眼睑而下，好似包裹着眸子，牢牢地禁锢着，这让王络帆难以全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间，眼前顿然嵌入了虹霓，五彩斑斓中，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比妖冶艳丽，一个踉跄，随即头沉脑灼起来。
赤黄绿蓝，多重颜色混杂于一起，在充满着黏稠泪膜的瞳孔前无限放大，但王络帆知道，眼中所看到的并非颜色，而是温度。
臃肿不清的尸体，蠉飞蠕动的肠胃不断展露。
在毫无美感以及辨识度所构成「热成像」的世界里，王络帆猛然间在那尸体间发现了蜷缩一团的小孩子。
鲜血流淌，霓虹闪烁。
幻动的兵戈也如同波漾临近，像是流水交融般，与缩在一团的孩子身上的血液引引相吸。
点点殷红向着兵锋上附着而去，斑驳的血液不断地汇聚在凹槽中。
那杆铁骨朵好似嗅到了猎物的生机活气，直直往死气沉沉的尸堆戳下。
一击未中，便横横扫去，教得尸体跌荡，滚下丘山。
沉重的痛呼声响起，已然知晓尸堆里藏着活人，匈奴人顿然生起玩弄戏耍之心。
兵戈团簇，逗弄着爬行在尸体中的可怜虫，索然，他们也渐渐无趣。
肃涑的铁骨朵还嘀嗒着血，挑起孱小之身，往前一甩--
沙哑颤栗的哭闹声从上至下，腾荡之间，恰时，不知为何，王络帆满是霓虹的眸中仍然能映入那波光粼粼下乞求的泪光，尽是恐惧，独剩哀怆。
“噗呲！”
明晃晃的寒锋矗立在半空中，直指哓刺着长空。
“不！不要～”气若游丝的声音被挤出口外。
下一刻，胸腔骤然炸开，窒息感不断加重，王络帆费力呐喊，却也不过只是潺溪细流，无人响应。
“嘚噔！”
本昼，视线再一转，眼前倏然一暗。
耳畔还温存着那一声断电刺响，眼前霓虹也断断续续的闪烁着，伴着不堪重负的呼吸声反倒相得益彰。
眼角的泪痕不知是诉说着恐惧还是惋惜，抹去黏泪，眼前斑斓的色彩才迷惘惚沌的消失，遗留下恍若隔世的清明。
只是，现在眼前已然一片墨色黯淡。
籁无声，月无色，些许荧荧洒进，光亮尤然少的可怜。
停电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反应。
房中几人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尽是漆黑之象。
王洛婵似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黑暗感到恐惧，她不由得攥紧自己母亲的手。
谢澜英下意识的安抚道：“没事，我们在。”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便看见背后病床上的王络帆发出了声响，嘴里似有嗔语，呢喃念叨：
“不要！”
“小帆，没事吧，你感觉怎么样？”
谢澜英当即询问，拉着王洛婵一同回身床旁。
戴在脸上的氧气罩脱落，一切的机器设备也都停止了运作，由于停电带来的连锁反应，足以让人手足无措。
苏醒与停电都显得十分地恰巧——
—— ——
“378号，你传输的上报数据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小米银白的机制眼瞳不断跃动。
脑袋其中传出的触械阔音中充满着冷漠，可偏偏却又有一丝不屑。
“我说过很多次，别叫我的序列号，我名叫赵小米！”小米“精神分裂”般，眼瞳翻动不定，猛然喝声。
“哈哈，看来拥有人类思维行动模式的小米就是不一样，这是把自己当做「人类」了。”
那片脑芯阔音略有深意，逐字加重着顿了顿，竟直接让小米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女声。
“放心吧，我可爱的小米同志，他所在的医院会停电的，只在那一瞬间，他就会在昏迷中窒息而死，缺血而亡。”
“而后…，破而后立。”
“那一瞬间，一定会成功的。”那淡漠的阔音中蔓延出一丝癫狂。
“那最好，还有——，以后别模拟赵雪璐的真声音线。”跃动的瞳球不再闪烁，重归于冰冷僵硬的机械感。
阖上眼，瞳也陷入虚无之中。
其间静谧，穿着职业白褂的智能ai还在一丝不苟的进行着原本程序设定来来回回，挂着一直不变的职业微笑。
沉着冷静的医生脸上泛起波澜，急匆匆地去开启电池备份，将紧急电源启动。
头顶突然出现的光芒不由得让王络帆感到刺眼，微微适应后，拿着赵光磊递过来的老年机一阵盘弄。
“赵叔，老年机不是pda个人数字计算机么？”
赵光磊一愣，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旁边的王淑衍撇过头低声说道：“就是我们以前用的手机啊，平板啊什么的。”
“…咳咳。”赵光磊复杂的看着半躺着的王络帆，又道：“这你不必问，总之越是古老的东西，越不容易受到控制，也就越安全。”
“哦～，有道理，只是这样我依然摆脱不了「它们」的监控，而且我们不可能真的完全脱离智能手环的使用，这只能算是下下策。”
王淑衍蹙着眉，看穿了些什么，随即道：“小帆，那你有什么鬼主意？”
智能手环早已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焊在了腕上，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已经离不开，想要脱离开的确不可能。
“我不知道，但这种事还是得找专业的人来做，根据赵叔的说法，「它们」无非是要杀死我。”
“接连两次的车祸以及车辆爆炸，我能够肯定不是巧合。”
王络帆抿了抿嘴，微微抬起头与赵光磊对视，缓缓道：“所以，我还是同意赵叔的建议。”
“不过事要做到底，得要切切实实的做一场逼真的戏。”
“这没必要，小帆，只要我们的手环设置好加密保护的技术程序，「它们」如何能够发现？别听赵光磊瞎说了。”
王络帆摇摇头，“老妈，「它们」已经不是所谓的机器了，「它们」已经可以是「人」了。”
谢澜英欲言又止，王洛婵却不理解的说道：“你有什么证据么，ai发展至今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啊，除了…”
她顿了顿，【车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先前险些被撞那次，原本没有多想，可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根本就不是人。”
说罢，他指着自己眼睛，好似无比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你是说那车里的「人」不是人？”王洛婵满脸尽显质疑之色，但还是克制了下来道：“好，我信你，可～，那能证明什么？”
王络帆突然有些激动，猛的咳了起来，几人连忙靠近帮衬，却被摆了摆手。
他将毫无血色的手臂抽回身前，而后缓缓道：
“这说明「它们」可以通过伪装来混淆视听，隐藏自己，使自己完美的融入人类世界里，成为一个看起来普通、正常的人类。”
“算了，算了～，你先休息吧，这些事儿之后再说。”
王络帆对着谢澜英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没事的老妈，一切按正常流程走吧，做的越真越好。
“…我就当提前体验体验自己的丧葬礼了。”
如今的ai就像是不能违逆程序而退而求其次不断寻找漏洞般活生生的人罢了。
“行，我会尽快找专业人员将处理好的手环给你们。”
“医院这边我也会说明情况，方便进行配合。”整理好头绪的赵光磊义正言辞道。
————
阔额医生接过传输数据，打开单子，手环上虚浮着死亡证明书，最后一栏赫然写着家属名，点点头，进行上输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