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夜黑沉沉的，只有山中的大殿里亮着烛光，远处叽叽喳喳传来鸟儿的叫声。
凌晨三点半，寺庙还没有开门，现在一个香客都没有，只有正殿内跪着一个男人。
殿内没有现代的电灯，光源来自于殿两边摆放着的大型烛树，时不时有殿外的寒风吹来，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殿内的巨型佛像在其映衬中显得神圣而又慈悲。
不到四点半的时候，庙里传来了钟声，庙里的和尚像往常一样陆陆续续来上早课。
他们看见殿里跪着的人时，并没有惊讶，仿佛是司空见惯，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跪下开始做早课。
倒是有几个新来的小和尚进来的时候有些讶异，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
整整两个多小时，他没有动一分一毫，看着倒是比做早课的沙弥更加虔诚几分。
六点，早课结束，天还没亮，出去吃早饭的路上，一个看起来十几岁左右的和尚压低了声音问出了口：“师兄，刚刚那个施主是什么来头啊？”
山的海拔高，又是冬天，风吹得寒冷刺骨，说话间两人不约而同将身上的棉衲衣裹了裹。
被问的那个和尚看着虽然也很年轻，但是已经在这个庙里待了有五六年了，知道的多些：“我来的时候这位施主就已经在了，一个月最少会来两次，每次都是凌晨两三点，至于所求是什么我们也不好窥探。”
虽然现在很多寺庙都已经商业化了，但是他们这里还是很传统的寺庙，保留着许多已经很少见的气节，来这里的和尚大多也是为了心中的信仰。
所以对于香客的一切他们虽然也好奇，却不会去探听。
“不过我偶然间从住持那听到过一些。”说着就指了指周围的殿阁：“这些都是那位施主出资重新翻修的，之前可破了，其他还有，数都数不过来。”
小和尚听完有些震惊，那得花多少钱啊，他还以为庙原本就是这样子的：“真是个大善人。”这年头能遇到这样心诚的施主真是不容易的。
“是啊，确实是个大善人。”感慨着，他们就到了地方，便停止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这个时间庙里开始热闹起来，路上人来人往，很是嘈杂。大年初一许多人都赶着来烧香拜佛，祈求新年好运，所以人比平常更多。
有些讲究的人家会来烧头香，寺庙一开门就抢着跑进来，但殊不知头香早就在凌晨的时候就被烧完了。
早课结束后，戚延便去了后禅房，从京市赶到这里，他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眼下的乌青遮也遮不住。
可却并不显得潦倒的，反而有一种寂寥、荒芜的哀戚。
许久之前，他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可是活得太痛苦了，活着活着他就不想活了，可就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从此他便一意孤行，妄图从那些虚无缥缈的天道里寻找到生机，即使和他一贯的世界观背道而驰。
仿佛是知道有人来，一个穿灰色棉衣的老人从后禅房的其中一间走了出来，这间房和其他雕楼画栋的殿宇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老人穿的就是寻常的棉衣，看着洗了好多次，有些发白，眉毛比一般人都长，而且是白色的，他留着头发，头发也是纯白色的，并不是像是寺庙里的和尚，看着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看到戚延，他没有先开口，也没有请他进来。
戚延看着眼前的老先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渡人先渡己，有舍才有得。”老先生见他不说话，最终还是先开口了，“可是你好像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它不是救命稻草，只有你自己才是。”
老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身在寺庙里，但他只是来修行的，并不是和尚，他不信鬼神之说。
原意本是想让他放下，向前看。可戚延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颇有种拼了命的架势。
还把生意场上的习性带了过来，好像是在做交易一样，所做的一切都异常功利，骨子里的执着让他都有些害怕，执着本来是好的，可是却偏了。
“你以后不用来了。”既然渡不了就不渡了，随他去，说完就和戚延擦肩而过，不过老先生知道，不用自己说，这个年轻人也不会再来了。
从头至尾，戚延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反驳，也没有愧悔，只是面无表情站着。在寒风中，他身上的大衣显得那样单薄，可他的心却是热的。
嗡——嗡——
直到电话响了，戚延才有所动静，看了来电显示，是家里的座机。
他接通电话，对面便传来了女童欢快的声音：“爸爸！刚刚姐姐给我打电话啦！”说完小鱼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姐姐起得好早哦，虽然她被吵醒了，但是却很开心。
“姐姐还说年后要来看我呢！”小孩子虽然小，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专门捡大人爱听的说。
空旷而破败的后禅房外空地上回荡着小女孩欢快的声音，在此刻有些微妙的割裂。
“小鱼，你在家听李奶奶的话，爸爸过一会就回来了，好吗？”戚延声音柔和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他喉咙有些发梗，并没有继续小鱼说的话题。
挂了电话，他就从后门出了庙，往山下走去。前几天下的雪堆积着还没化，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现在虽然还是早晨，却已经是晴空万里。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刚开始只是细细簌簌的一点，到最后越下越大，雪花在阳光中纷纷扬扬，有些晃人眼睛。
戚延没带雨伞，就这样走在越下越大的雪中，眼睫上、肩膀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雪。
从远处望去，通往山上寺庙的山路上，所有人都在往上走，只有他一个人逆着人潮往山下走，就像许多年那样。只不过当时他是要死的，可现在不是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一粒雪花落在了他手上，但很快就化了，戚延忽然就想起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