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蓝旭的腿
“草原上不比内陆,昼夜温差大,如果不嫌弃,就常戴着吧。”帐子里光线朦胧,蓝旭低沉的嗓音也像在梦中。
欧阳烟喃喃道:“可是……这太贵重了。”
蓝旭摇了摇头:“你戴着,它才是贵重的。”
欧阳烟心脏一颤,她蓦然抬头,毫无准备地撞进了蓝旭深邃的黑眸中。
好像遗失的格桑花蓦然开在了凌冽的冬日风雪里,欧阳烟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萧瑟的净土,轻轻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酸涩又美好的东西,正蓬勃着破土而出。
半明半暗的光线交界处,欧阳烟看见蓝旭抬起了一只布满青筋的手臂,接着他隔空指了指,笑着轻声说:“那里。”
“嗯?”欧阳烟不明所以,循着蓝旭手指的方向低头。
蓝旭的薄唇衔着一抹温和,眼底的温柔几乎化成流淌的河,他操控轮椅靠近了一些:“那里,还有一缕没有编好。”
“嗯?啊……哦哦!”
欧阳烟刚才匆忙用发绳扎了发尾,有一缕不听话的黑发还搭在左肩,被蓝旭提醒之后,她才红着脸低头将碎发整理好。
蓝旭一直默默看着她编头发,帐子里的空气像晚间蜜蜂采摘的花蜜,粘稠的香甜好似能将黄昏都搅了进来,令人沉醉得窒息。蓝旭就这样安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声地笑了。
“那个——”
欧阳烟清了清嗓子,在几乎被这浓稠绵密的气氛裹挟到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她适时转移了话题:“赵守荣的事,怎么样了。”
蓝旭本来不愿意让她知道这样罪恶腌臜的事,但看见欧阳烟那双确实好奇的眼睛,蓝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瞒她——
“我已经通知了王从戎,明天他会带人过来取走皮包,至于赵守荣,我已经派人暗中跟着他了,他现在已经回了半农区,你放心,他没机会再回木屋了。”
蓝旭说这些话时,眸光又泛起冷意。
赵守荣在木屋里看欧阳烟的那一眼,让蓝旭对他不只起了简单教训的心思。
黄莉的皮包几乎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它给了蓝旭恰当的理由,一个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赵守荣永远消失的理由。
“那就好。”
欧阳烟放心了。
她低头看着趴在床上,啃饼啃睡着了的桑桑,伸手轻轻掸去他身上的饼子渣渣,声音也跟着放低了,免得吵醒了小家伙:“不然我还真怕他在上课的时候来找茬呢。”
“没事,过两天木屋布置好了,林浩瀚会牵几匹退役的战马,就养在屋子外面的圈里,看家护院比藏獒都管用。”
“真的吗?那太好了!”
欧阳烟对未来的教学生活瞬间更加期待了,她小心翼翼将桑桑枕在自己膝头的小脑袋挪到枕头上,然后探出身子从木几上拿过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列的教学用具的单子,你看看?”
“除了这些,我还有些补充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写。”
欧阳烟也想趁这个机会,购入一些制作卫生巾的原材料进行实验,但这个单子是她睡觉之前列的,至于制作卫生巾的原材料,她现在还不是特别有头绪。
“没事,不急。”蓝旭把笔记本接过来,放在膝盖上摊开,慢慢翻看着。
欧阳烟写的和他原本计划的大差不差,他于是又说,“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随时告诉我。不过别让自己累着了,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欧阳烟觉得这帐子里的温度有些高得过头了,否则她怎么觉得晕晕乎乎,像喝醉了似的。
“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蓝旭把床上睡成一滩烂泥的桑桑抱到自己腿上。
他的动作很轻,桑桑无知无觉甚至还舒坦地伸了个懒腰,惹得两个人都笑了。
欧阳烟笑过,又注意到蓝旭那双修长劲瘦的腿,她轻轻用牙齿碾了碾下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出了她一直以来都想问但顾忌的问题——
“蓝旭,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蓝旭低头抱桑桑的动作顿了一瞬,他的头微微垂着,紧绷的下颌牵扯着凸起的喉结,乌黑的碎发遮盖了他深刻的五官,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无声停顿了很长时间。
欧阳烟似乎也停止了呼吸,男人高挺的鼻梁下的薄唇紧紧抿着,他一半面孔在昏暗灯光下,另一半则被骨骼轮廓投射的阴影所覆盖着,看到欧阳烟心中发寒。
“抱歉,我只是——”
“会……嫌弃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打破了寂静,欧阳烟愣神中和蓝旭对上了视线,他那双沉淀着明灭火光的眼眸深处,多了一丝惶恐,一丝只有欧阳烟能捕捉到的,像野兽等待屠杀般的祈盼和哀求。
“怎么会!”欧阳烟脱口而出,她喉头发烫,慌乱地解释:“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是,对你,对你有点儿好奇……”
欧阳烟的耳尖莫名发烫,心跳声聒噪闹耳,她无端害怕蓝旭又露出那种疏离锋利的模样,但谁知,对方听见她的话,居然笑了。
他没有搂着桑桑的那只手,慢慢向下摸到自己的小腿上,像是回忆又像在讲一个无比简短的故事,简短得不到十个字——
“冬天救人,被狼咬了。”
他说完,那种微笑就深深刺痛了欧阳烟的眼睛,那是一种不带悲哀也不带讽刺的,淡然的微笑,他的侧影倒映在昏黄的漩涡深处,虽然欧阳烟和他坐在一起,但她无端就觉得这人是孤独而凄寂的,他给予了自己一种没有痛苦,并不喧嚣的柔情。
像欧阳烟曾经很喜欢的一首诗——
“他站在树梢下,可是黄昏只给了大地一道影子,是树的,而不是他的。”
“别担心。”
蓝旭伸手搅碎了那恼人的昏黄,他抬手覆在欧阳烟的头上,温暖干燥的大手像烧尽了的阳光,宁静而不刺兀。
欧阳烟没有避开,她居然贪恋这温度,直到蓝旭将手撤开,她才郑重地对他说:“抱歉,还有,你好厉害。”
“还有呢?”蓝旭忽然又起了心思逗弄欧阳烟。
“还有?”欧阳烟愣了愣,“还有……你会好的,我会帮你的。”
欧阳烟不是安慰,她是真的相信蓝旭,即使在这个世界中,蓝旭或许已经尽力尝试了一切方法,但欧阳烟是这个世界的“意外”,她相信自己能带来更多的“意外之喜”。
“好。”蓝旭没有表现出怀疑或惊喜,他只是笑着说:“我相信你——但是现在,你得睡觉了。”
蓝旭说完,没有再做多停留,他单手操控轮椅转身离开了欧阳烟的帐子,门帘落下时,欧阳烟听见了一句“做个好梦”。
“你也是。”欧阳烟抓着被子喃喃道。
夜,侵吞万物。
亿万年前的星空从草原生灵的头顶划过,万道星光落在蓝旭的肩上,他抱着桑桑操控轮椅,一路沉默地走过一座座蒙古包,来到自己的帐子前,然后——
乌沉沉的夜风卷过蓝旭的衣角,细小的石子划过他锋利冷冽的眼角,男人抱着怀里的孩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宽阔的身形像隐没在草原的山脉,肩背与腰身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像奔涌的黑色河流一路蜿蜒至两条匀称结实的长腿上,蓝旭的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步履稳健,充满了莫测的野欲,只是夜太深,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