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桑桑说话
“要不然……”巴雅尔老人把烟杆在地上敲了敲，“我们这河对面的林子里有个废旧马圈，马圈旁边有两间木头屋子，是上个世纪猎人住的地方，要不把那地方收拾收拾，就当个学校？”
阿茹娜一听很是赞同：“这主意好，那里挨着河流，前几年有知青的时候，那屋子被当做临时库房用不了，从里到外整修过了，还夯了地基，当个学校我看真不错！”
王从戎有点儿犹豫：“好是好，就是咱这几个乡的牧民住址不定，大家赶马放羊逐水草而居，没个定数，万一将来转场去了别的远的地方……”
“嘿呀。”巴雅尔老人摆摆手，“王主任这你不用担心，走得再远的马匹也离不开水。这房子在河流旁边，到时候那些孩子们不管跟着大人转场到了多远的地方，只要沿着河流走，总能找到这里的。”
“嗯。”王从戎把巴雅尔老人的话听进去了，他稍稍思索了片刻，就一拍膝盖站起来，兴奋道：“好！我这就回去跟赵书记汇报商量一下，要是可行的话，欧阳同志，你很快就能上岗了！”
欧阳烟站起来跟他道谢，结果正兴致勃勃的男人反而一下子慌得手足无措：“没事，这算啥，是我们该谢谢你呢……那啥，我先带你回场部住几天，等事情都安顿好了你再回来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一直在啃奶皮子的桑桑忽然扔了手里的吃的，哒哒哒跑到欧阳烟身边，像只树袋熊似的搂住了她的腿。
小家伙费力地仰起小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欧阳烟：“不走！”
巴雅尔老人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要不就让欧阳姑娘先在我们这里住着吧，恰好叫孩子他妈带她去那木屋瞧瞧，有哪里要修要改的，欧阳姑娘也好早点提出来，我好叫大图他们去干。”
巴雅尔老人说得十分诚恳，但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
从救治牛羊的事情上，他就看出来欧阳烟是个雷厉风行，胆大干脆的好姑娘。
但是巴雅尔老人知道越是优秀的人，追求就越高，标准就越严苛，对自己对他人都是这样的。
所以他其实心底有隐隐的担心的——
他怕桑桑这样先天不足，智力有缺陷的娃娃，到时候会不会因为跟不上课程，而被追求完美的欧阳烟放弃或者忽视掉。
巴雅尔老人看着乖乖坐在欧阳烟靴子上，像个守门的小石兽的孙子，眼中浮现出心酸的怜爱来。
他心里清楚，在这片草场上，那些同龄的娃娃都不大乐意跟桑桑玩，而桑桑这么久以来没有受欺负，也不过是因为大人们都心思纯善，儿子儿媳为人又好，其他人看在他这个年长者的面子上，总是会对桑桑不那么苛刻嫌弃的。
后来有了蓝队长把桑桑贴身带着，还带他去看病，众人对桑桑就更好了。
然而毕竟他们和欧阳烟认识不过几天，没有太多过心的交情，巴雅尔老人为孙子计划长远，总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所以他想着，现在他们家卖欧阳烟一个人情，将来希望这唯一的老师，能看在这份情谊的份上，不要嫌弃桑桑。
巴雅尔老人给阿茹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桑桑拉起来，结果小家伙左右扭动着身子，说什么也不起来，到最后他捂着脸，又开始发出那种尖锐刺耳的尖叫。
“没事的。”欧阳烟看阿茹娜有些无措的样子，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接着欧阳烟半跪下来，把情绪激动的桑桑拢在怀里轻轻拍打，等桑桑慢慢停止了尖叫，她才拉着桑桑的两只小手，柔声问：“桑桑不想让姐姐走啊？”
桑桑叫得有些缺氧，脸蛋发红，他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不走！”
“姐姐可以不走。”欧阳烟晃了晃桑桑的小手，“那桑桑要答应姐姐几个条件好不好？”
桑桑歪着脑袋一脸疑惑，欧阳烟意识到他可能不能理解“条件”的意思，于是换了一句话：“那桑桑帮姐姐几个忙好不好？”
这下桑桑听懂了，连连点头。
“欧阳姑娘，他不……”
阿茹娜怕桑桑坏了欧阳烟的事，下意识就想阻拦，结果巴雅尔老人却先拦住了她，他对自家儿媳妇摇了摇头，一双浑浊却仍然犀利的鹰眼紧紧盯着欧阳烟，其中似乎升腾出某种激动和期盼。
欧阳烟忽然指着巴雅尔老人的烟杆，假装很疑惑地问桑桑：“桑桑，那个是什么呀？”
在场众人都露出了惊讶又不解的神色。
欧阳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用温柔地目光直视着桑桑，用目光鼓励他开口。
欧阳烟知道桑桑以前连话都不会说，现在能够说话也是得益于蓝旭带他去了大医院治疗。
但是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总归是有限的，对于智力障碍孩子的治疗，和后世相比还有很大的局限和落后性，不仅如此，人们对于桑桑这样孩子的认知也大多停留在“白痴”“傻子”这种歧视偏见的印象上。
欧阳烟本科时期，为了刷学分，曾加入过心理学社团，她学习过关于自闭症、智力障碍、发育迟缓等儿童身心疾病的研究。
所以现在看见桑桑，她想起了在原世界学到的训练融合互动的知识，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的方法能不能帮助桑桑恢复，但是试一试总是没有坏处的。
桑桑的情绪控制能力她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她想看看，这个娃娃的认知能力怎么样，看看他能不能对生活中的常见事物进行辨别，能不能对常见动作进行演示。
巴雅尔老人被欧阳烟一指，烟也不抽了，有点儿呆愣地站在原地。
“桑桑，爷爷手里的是什么？”
欧阳烟并不着急，她把桑桑的帽子整理好，耐心地对他说：“没关系，桑桑好好想一想，姐姐相信你能想起来的。”
“是……”
桑桑被在场四个大人盯着，一下子又开始激动，他会发出声音，但从来没有人给他下达过清晰明确的指令，他只是凭心情凭感觉去喊，去尖叫，去重复别人的话。
这种用自己的声音去完成一个任务的感觉，让小娃娃感到太陌生了太惶恐了，小家伙紧紧握着拳头，眼里满是无措和惊惶。
随着他像只哑了嗓子的小雏鸟，嘴巴张开又闭上，好久都发不出声音来，最后慌得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可怜的气音。
王从戎他们都没有发觉，他们的心都紧跟着桑桑开口的动作而提了起来。
欧阳烟捂着桑桑的小拳头，慢声细语地哄着他，小小的娃娃慢慢收敛了满身的炸毛，眼睛里水汪汪的出现了泪花。
阿茹娜捏着围裙，也红着眼睛看着儿子：“说啊，你说。”
欧阳烟摸摸他的小脸，轻声对桑桑说：“你说出来，姐姐就不走了好不好？”
“烟——！”
一道清脆响亮的童声冲出了桑桑的嗓子，他张大嘴巴用了全身力气喊起来：“烟！烟！”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欧阳烟狠狠搂了搂桑桑，毫不吝啬赞美的语言将桑桑夸赞了一番！
桑桑的脸蛋更红了，这次是因为激动。
他只知道自己的声音换来了大家的夸赞和喜悦，小娃娃像只兔子似的在欧阳烟怀抱里雀跃蹦跳着。
欧阳烟乘胜追击，又指着墙上的马鞭，桌子上的奶酪和王从戎的皮鞋，挨个提问了桑桑。
有了第一次的开口，后面的问答进行得很是顺利，桑桑突破了自己，就开始慢慢接纳了开口清晰吐字这件事。
欧阳烟在接下来的测试中发现，桑桑对于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认知能力能达到百分之六七十左右，有些让他实在仍然认识困难的东西，欧阳烟依旧给了他最大的鼓励。
“桑桑！”欧阳烟和桑桑额头顶额头，搞得桑桑咯咯直笑。
“你真是太棒了！你这么多东西居然都认识！”欧阳烟用刻意夸张的语气夸桑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是不是吃了你妈妈做的奶皮子才变得这么厉害的呀，让姐姐看看是不是！”
欧阳烟作势要挠桑桑的肚皮，小家伙彻底乐疯了，一个劲儿地笑，在欧阳烟怀里扭成一条麻花。
“我觉得你以后肯定更厉害！”欧阳烟比了个大拇指给桑桑，然后用激动的商量口吻对桑桑说：“以后姐姐带你认识更多的东西好不好？”
“好！”
这次，是桑桑主动吐出了一个字，阿茹娜当即拿袖子遮住了眼睛。
巴雅尔老人嘴唇颤抖，只喃喃自语似的：“好啊，真好啊……”
欧阳烟站了起来，牵着桑桑的手，“桑桑跟姐姐去看看我们的学校好不好？”
桑桑不能理解“学校”的意思，但是他知道“好不好”就是“好”！于是急忙握紧了欧阳烟的手。
王从戎见状便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欧阳同志，我待会儿让大顺过来跟你在这里待着，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穿的用的，就让他骑马给我报信。”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王从戎笑了：“没事，那小兔崽子天天闲得在场部招猫逗狗，他爹本来想给他送回老家读书，现在有了你在这里，正好也叫他来听听课，他爹赵书记不定得多高兴呢。”
王从戎又叮嘱了巴雅尔老人几句，就骑着马回了场部。
欧阳烟目送他离开后，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
王从戎的摩托车还被她丢在河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