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郭岢的日记本
女孩登上最后一节台阶,抬眸远眺,天空苍茫,与海平面那一角相接的地方,是她夜夜魂牵梦萦的故乡。
有着一片泛着青绿色饱含汁液的草。
春天,小草还没一寸长,她已被父亲拉起来晨跑。睡眼惺忪间,总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父亲的话。在乍暖还寒的风中,仿佛身体中渐渐有另一只眼睁开来。一圈又一圈,围着那一片的草地跑着,汗水浸透了衣服。
她问父亲,“小草这么柔嫩,我一脚踩上去它会不会疼?”
父亲笑着说,会疼,但是它知道坚韧才能长久不息
骄阳似火,盛夏的草正是茂盛,但他们依旧是家徒四壁。父亲为了她能有足够的学费,起早贪黑打三份工。那时的她也足够拼命,依稀记得挑灯夜读解题时,父亲的大手覆上她那双冰凉的小手,低沉的声音并不大,却思路清晰地拨开她眼前的迷雾。
那时训练时她基本功不规范,于是他不顾自己一天的疲惫帮她一点点纠正。或是见父亲屋前亮着灯,笨拙而又细腻地缝补她已穿习惯却破旧短小的道服。
后来,后来,她已拥有足够的力量,展翅高飞,志在远方,甚至还有了专门的教练。
可是就像一场雷雨劫一样,大树荫庇着小草,护她到最后。
可草能春风再生,枯树却无法逢春。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为了自己,甚至不惜生命。
而你我相隔,岂是这一海之隔?
那些故事,便也都随风散了。
故事,故事 ,都是些故去之时故去之事,随着时光散在海风中,我不知道是否还能记清。
远方有草,白树护之。
长虹一线,流云悠悠。
女孩诉完心事,仰望天空,泪已盈眶。
“你说想哭的时候抬起头,泪水便不会划过脸庞,只会流进心里……骗人……太阳那么刺眼,不想哭的人都会眼角发涩”
“不是阳光太过刺眼,而是你心中的悲哀太过黑暗,光都难以愈合”
脚步声传来,声线清朗,声音的主人也是仪表堂堂。
“子欲养而亲不在,天下父母何尝不都这样呢?想当年我父母也曾为我的叛逆……”
“难道父母为你付出就是天经地义的么?他们欠了儿女什么?为什么理所当然地忽略对他们的伤害”
女孩淡淡地反驳道,又闭上眼,一字一顿,
“再者,他并不是我父亲”
长长的眼睫轻颤,合下双眸中不为人知的情愫,苦涩地牵起嘴角,
“长兄如父,他是我师兄”
那时你说要拼尽全力,就算败了,也要比以前更强。
那时你说必须不断努力,用接下来每一次的获胜,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忽视你。
那时逆光下的你只说了两个字,清润温暖
如同撕裂我心中黑暗的一线光
比这万顷阳光更耀眼
你说,
“加油”
好想听你说,你说,你说……
是夜,
两个拖着行李箱的身影一前一后来到道馆,刚下飞机便匆匆赶来这里。
长途奔波使得他们看上去格外疲惫。
略高一点的男生翻出钥匙开门锁,
“咔嗒”“咔嗒”
他眉头轻皱:锁被换了。
“走吧,去后门”
身后的男生声音略微沙哑,透着几分无奈,似苦笑,似嘲讽,似早已料到。
“我们两个就像做贼一样地翻进去?”
欣长的身影望着高墙上的警报器,摇头叹息,
“你故意不打算告诉他们我们今晚回来,还不惜翻墙,不会是因为怕午夜的欢迎宴会会影响他们的作息吧”
另一个却早已侧身翻上,沉默。
他也只好敏捷地跟上去。
“我只是想再看看这里”
过了好久,望着门前冷竹,略带沙哑的声音终是缓缓响起。
近乡情怯,物是人非,他只是怕……
日常练功的垫子和单杠早就换了,草地上支起庞大的转盘。
自己和师弟住的那个地方已一片冷寂,他轻轻推门进去,徒有四壁。
“他们把你的东西都”
旁边的男生想宽慰他一下,开口竟有一丝勉强,向来温和的他都有点说不下去了。
“不用说了,师兄”
素来冷清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嘲讽。
他们终是到了馆内,那些奖杯,那些照片,完完全全被另一个风华更胜的人所替代,
包括……
“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你,任何人都一样……”
“他们终究找到了更合适他们的人……”
“不,师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这里的馆长啊,而我”
“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最后他一个人,半倚在那块修木上,只有悬在上空的那块木板诉说着那些往事。
“师兄你早些睡吧,我明早赶飞机还要你送呢”
末了,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你……还是要走啊”欣长的身影惊颤了一下,叹息道。
“何苦呢,他们都希望你我能回来重新……”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师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天才选手,你会是这里的馆长,而我失去了那些毫不足道的实力,今后的角色会让他们为难”
“他们终究找到了更合适他们的人,而我”
“已经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半倚在修木上,他闭目谙然,声音落寞。
师兄张了张口,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你啊”
转身出去了。
他们都清楚,他只是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她为难。
仅此而已,
仅此一生。
夜那么黑,不掺杂任何杂质的黑,像他一如既往深沉的眼瞳。
星那么亮,缀缀流光,像初见时她如小鹿一般明澈的眼睛。
那些往事,都成了荒坟上的碎沙,既然握不住,就扬了散去吧。
虽然风尘四溢,会割伤眼眶。
“吱呀”
门又被推开了,声影矮了一些——并不是师兄。
“小草,你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许多事。一年了,可我总觉得师兄……会回来……他还活着……我是不是太傻了”
每次她难过的时候总会来这里,因为只有道馆上方的四个字还证明着他的存在。
望着那块木板,一横一竖都成了他的眉眼。
手中的玩偶又紧了几分。
她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无法自拔,完全没注意到道馆暗处还“藏”了个人。
“原来她的心里一直都有我”
他早已坚定的退出想法开始分崩离析,
他迟疑着,向她走去。
离那道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刚要开口,又有急急的脚步声。
“对不起,我当时太生气了,气你都成这样了居然还一直念着他我昏了头才那样说他的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可以原谅我吗”
那人从背后拥住她,结结实实的拥抱,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抹了把眼泪,
“对不起长安教练其实我根本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