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楔子
雪亮的光线锐利地落在荧的眼皮上,她就在这一片汹涌的安宁里醒来。
果然,在自己的床上。
真的还是假的,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就向命运低下头去,如同现在强迫自己相信是在楼梯上滑倒才与霄玦夫妇不辞而别的。
快到中午了,天还是很阴,部荧听着亲戚朋友的各种叮嘱,木然点头,左耳进右耳出。
客厅里光线暗淡,日光被屋外枝繁叶茂的树挡住了,挣扎着透过长势汹汹的枝枝叶叶,到了屋内仅剩下轮廓不清的斑斑影影。
部荧一直默默地听着,对婚礼的向往与激动稍纵即逝,反而压在心底的委屈彻底
丝丝缕缕,光影如织,是女孩绝望迷茫的容颜,身后是辨不出高低远近的海。
“为什么?顾小炎,我知道你在!”
她家楼下那道单薄的身影,牵起她的手,逛街吃饭打情骂俏,拼命地想要留住那些画面,多少次是梦是幻。
“放开我,素玦,炎还在电影院等我呢”
她怎么会分得清梦与现实,
哪些是真实存在的?
哪些炎抹了她记忆模糊的?
哪些是梦?
哪些又是他停了时间攫住她唇舌的?
她的脑海里有无数只表,错影重叠,滴答不停,存在与否?真实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
“啪”地一声,李朗一巴掌打得全场人鸦雀无声,他觉得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耻涌上心头。
“闹够没有?明天我们就结婚了,你今天又在这犯病!你被那是是非非的幻觉折磨了七年,难道还要囚在里面一辈子吗?”
再温柔的人也会有脾气,李朗这性子真的算极好的,连一向偏心部荧的“娘家人”也都觉得部荧这次太过分了。
人家前三年每个月都给你当两三天替身,后两年陪着你疯,哄着你,安慰你,一句怨言都没有。这几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爱着你,怕你犯病,人家特意列了一张清单,七十九项注意事项在聚会前费心费力地讲给自家亲属,就是怕你部荧再犯病。
可你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出,当着双方亲属的面,无理取闹到了一种忍无可忍的地步。
人不能天天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吧,李朗再善解人意也焐不热你这块若冰的磁啊!
部荧无端地觉得委屈的不得了,抬起头,执拗地向模糊的人群看去。
是那么急切地希望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护着她。
雨薇原先会冲上来第一个护着她,可现在她的眼里有几分惊讶与自责;
要是在原先羿凌霄早就冲过去揍李朗了,管他谁对谁错,未过门的就敢当着面打了?找死!可是现在他别过头去,连看都不看部荧一眼;郁素玦是经了多少场面的人啊,怎么也可以上来帮她打个圆场。可她现在眉头微皱,冷得一如初见;
部荧落寞的笑容最后停在玄明身上,他胖了些,气色不错,只是再也不会熠熠生辉地盯着她,无条件护着她了。
方玄明找到了属于他素手皓腕的佳人,曾经初恋鲜艳夺目的色彩逐渐暗淡下去,也褪落得斑斑驳驳。
她承认她有些矫情,自己事情做的太过分,如何怪得了他人。
泪水在参差交错的彩色玻璃下,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看见修长白皙的手,一撇一捺,用蘸饱了墨水的毛笔勾勒出红底黑系的稳重。
“福”
或者说是一方模糊的时空,天长日久,磨砺去了岁月粗糙。
然后,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拨开人群,陌生的熟悉的穿过一个个部荧冷漠扫过的人群,站在她面前。
应该不是梦吧,
毕竟连旁人错愕的神情都清晰可见,
毕竟郁素玦也出现在这幅离奇的画面里离奇地浑身僵硬。
毕竟第一次,这样细致地看他的眉眼。
钟离,顾小炎
他只是用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略带薄茧的手指沾了一层药膏,涂在脸上,微微有些凉。
部荧不会看到他另一只攥着药盒的手指节泛白,她抬头迎上了那双一直在心底念念不忘的眸子,然后,瞬间,
泪水汹涌而至。
炎,炎…
她也不知道一下子哪来这么多委屈,扑在炎怀里便哭了起来。
好像雪花掉落在睫毛上一样起了一层水汽,连着心底也漫起雾一样的朦胧。
“你谁呀你?这是我未婚妻。”
对上李朗阴冷的目光,钟离轻抬胳膊挡住了男人暴怒下的挟制,怀中的荧甚至没察觉刚刚的家暴未遂。
她连旁人在议论些什么都听得模糊,自然不会察觉背后男人的怒火,更不会听见在那些嘈杂下盒子碎裂的声音。
理亏在他和荧身上,他一直不想出面。又或许说那场爆炸之后,他根本就不想再见人了,尤其部荧……
唉…可是…
实在是忍不过去,她刚刚那双呆木绝望的眼睛扫过人群时,疼的炎心中一阵紧缩。
“哦,是你的未婚妻。”
是太久没说中文了吗,连发音都有些生涩。
这话李朗等不知情的人听起来是在“未婚妻”上面,以为他嘲讽没过门都敢这么打,以后得咋过;
素玦等人听起来是在“你的”上面,是道不尽的苦涩与苍凉;
而部荧哭得头晕晕乎乎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只是贪恋这份温暖与安稳。
李朗少了些嚣张的气焰,讪讪地骂着。
“你觉得你是在自己的梦中,还是在他人的梦中?”
在场的人们俱是一惊,连能察觉的郁素玦也不例外。
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穿过李朗的胸膛,波澜不惊。
全场静得就真的像一群梦游的人木讷着。
部荧不喜欢这样的寂静,她宁愿这样一直哭下去,
至少这样还能,还能……
“这怎么行呢”
最后一切都静了,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白雾在涌动,
部荧面前是一只柔软如莲的白色花,底叶肥嫩,想让人咬一口尝尝。
长梦方醒。
雨薇站过的门口边那枚饱满的“福”字胶没有粘牢,有一角翘了起来。
部荧握着油腻腻的茶缸把手,倒了杯白开水,抿了一口,走过去用力按好。
明天要结婚了,
她应该是有点紧张的。
厦门沿海的小镇上,有一家装修考究的饮品店。
那家店曾经人头攒动,也算是网红打卡点,而今人走了大半去外出务工,整条街都冷冷清清;
那房顶也曾开满过紫藤蔷薇,一顶翠嫩娇艳,而今只留下枯死的藤蔓带着蜘蛛结网,卷挟着更多的尘土让玻璃门一片灰蒙,像个鬼屋。
有脚步声迫近,一只乌鸦“嘎”地一声腾起,扑棱着翅膀探望着。竹枝晃动,抖落掉几片枯黄干燥的秋叶。
打着旋扑棱落下的竹叶被一把殷红的绸缎竹伞接住,伞下娇小的身躯套了一件粉红色的宽松大号卫衣,大到下身的格子短裙被遮住只剩半长。再加上一头顺贴的褐黄大波浪,在如此萧寂的古镜映衬下,显得她整个人不伦不类,格格不入。
也幸亏这里少有人走动,否则定会引起全市水泄不通的围观——谁能想到火爆全球的当红歌后会来到这里呢。
陈雨薇从包的夹层拿出张卡,缓缓贴在感应区。
“滴”,门开了。
长廊静院,绿竹猗猗,墨星当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旖旎的新型种子果然不是吹的,这么多年无人打理依旧枝叶茂盛。
“旖旎姐我跟你讲,这竹种是我花了三个月研制出来的!谁都没联系,特意留给你做生日礼物,全世界独一份。”
里面的家具只落了层灰,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雨薇擦了土坐下来,仿佛看到了他们七个人都还在的迷蒙春光。
“很厉害,不过这有什么特别的?”温婉的声音一如江南流水,她怎么忘的掉。
“这种竹子刚冒出来时分泌生长激素少,两三天都长不了一厘米,而且特别翠嫩,这样就可以有很多不用着急挖还好吃的笋啦!然后我还改了蛋白抑制因子,防虫防杂排它能力点满,比蚊香、除草机都还是,这样你打理的时候就轻松多啦!”
陈雨薇随手从茶桌边的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非相对论量子力学》,饶是墨星死后心情糟糕透顶的她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应该是最后他们跑出去找部荧,钟离给旖旎姐的吧。
“这人简直钢铁直男,过生日送本这个让旖旎认真学习一下,了解他的研究领域……吗”
她边吐槽边打开看,随着翻动从书中飘落一张短笺,上面娟秀的字迹滞留在那春日乍暖,墨香正浓的过去,却带着青色的残留气息精确预言。
“梦里过客笑眼望,
望回廊,
秋螽藏。
人世短,
人间长”
雨薇指尖微颤,因为停下翻动的书页间,赫然是一朵白素的无蕊小花,花心嫩黄——
茶茗。
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