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各人各有各人的愁
郭岢初中是听闻过有人跳楼，也有朋友向她展示手臂上深深浅浅留下来的自虐痕迹，她离自杀并不遥远，但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面死亡。
食堂顶层虽然不高，坠落的尸体没有被摔得血肉模糊，但满脸的血，也已分辨不清身份。
郭岢拉住莫绝的手微微颤抖着，脚步虚浮地和大部队跟着连忙赶来的老师们离开现场。
学校的反应速度很到位，第一时间就驱离了学生，警察也很快赶到，拉起了警戒线。
上午的课大家都上的人心惶惶，老师们也不约而同地没有再催促学习，赶课程进度，每节课的老师上课基本都得语重心长地跟学生们唠上那么十来分钟的梦想与未来。
“他们说今早跳楼的那个人是林落言。”
中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杨云萱悄悄跟大家分享这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
市一中从不缺风云人物，但郭岢这届的天才却较历年的更为突出。
文有林落言，理有张珩。
这句话已经不是年级共识而是全校共识。
林落言初中便发表了一篇三十万字的历史研究，书籍一经上市便轰动全国，此后各种名家讲坛邀约纷至沓来，他获得北京大学夏令营资格并且拿到了优秀营员。
而与他齐名的张珩，以离中考满分仅差七分的变态成绩进了市一中，高一便参加生物竞赛，拿了国家一等奖。高一拿生物国家一等奖的恐怖程度已经不是保送清北能概括形容的了，而是会不会上着上着学直接被国家要走搞秘密研究去。
而今天清晨从食堂顶楼掉下来的，正是林落言。
“警方在他的历史课本里找到了遗书，遗书的大概意思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没什么吸引力。”杨云萱轻轻说道，惋惜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理解，“唉，理解不了天才的脑回路。”
而坐在她身后的谢婷婷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把手中攥紧的笔捏碎了，塑料外壳扎进肉了，血顺着手臂缓缓流到了桌布上。
“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我们以为的努力，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你们都只会学习，但不会研究。”
初二的年级大会上，林落言作为年级第一发表学习经验，谁知道他上来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全场。
“好多所谓的高分作文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辞藻华丽内容空洞，只会生搬硬套地引用名人名言和不知道传了几百个版本变形走样的小故事。但是身为学生，我们能怎么办呢，现在都要求写议论文，给点材料，发表点意见，那些意见得是拘束在条条框框里的吧，要是不引用名言和典故，就算你空谈水平再高，老师也会觉得很空洞。你要是敢不顺从老师的想法，那还能得几分啊？”
同样在台下等待发言的李辰昕目瞪口呆地望着台上正慷慨发言的林落言。
下面的老师领导们乱成一团，被推上去的主持人想强行把林落言“请下去”。
“教师办公室靠走廊的门窗都被人用纸贴上或者用柜子挡住了，可学生教室的窗户却能让人随时往里看，这难道不是双重标准吗，好多老师却根本意识不到他们这样是对学生极大的不尊重，用寡鲜廉耻来形容他们一点都不过分。他们一方面对自己的这种特权习以为常，另一方面又不停地抱怨中学老师的社会地位、收入还有学校领导的官僚作风，却从不会反思一下自己！”
由于警方封锁了食堂及其周边，还要再进一步调查现场，所以学生们只能在教室里吃学校发放的盒饭。这样一来，大家就省去了赶往食堂排队打饭的时间，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可供自己支配。郭岢和几个舍友一起吃完饭后，回到宿舍里聊天的时间也便多了些。因为今天她们也算是案发第一现场的目击者，亲眼目睹同龄的学生从高处跳下摔得血肉模糊，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此时，情绪崩溃的谢婷婷正在向她们讲述自己为何对林落言之死有着这么深的触动。
“那个时候我听到这番话就在想啊，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质疑别人！对啊为什么不是老师的错，明明是他们上班迟到，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我就看你们能不能自律’的样子。明明是爸妈没什么本事，却非要把没处施展的权力发泄在我身上，显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是啊，明明是他们的问题，他们营造出这样一个环境来逼迫我！”
谢婷婷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他说过的那些话语对于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那时候的她，正处于家庭压抑氛围的重重包围之中，几乎快要被逼成为一名抑郁症患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提起丝毫的兴趣。然而，正是林落言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傲气和锐气，犹如一束野蛮豪横的阳光，硬生生地刺破了她心底深处的阴霾。
“我是被他点醒的，就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不能再那样浑浑噩噩了，得自己救自己。我慢慢地开始锻炼，上学的路上多晒一会太阳，放假的时候看会花花草草，山山水水，就这样慢慢走出了抑郁症。可是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他，却跳楼自杀了。”
谢婷婷说到最后几近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郭岢等人看到她如此悲伤，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和同情之情。
赵静嘉轻轻拍着谢婷婷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他通过历史对世界看透了，没有了兴趣，便离开了。他是上天的宠儿，地球太小了，留不住他。”
除了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谢婷婷，其他人都不自觉被赵静嘉这个极度煽情的“天妒英才”说法恶心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赵静嘉自己说完之后也砸了咂舌。
“别难过了，林落言站得太高了，也许他看周围的人，就好像看猪一样，觉得我们的智商情商太低，找不到灵魂的交流伙伴。把咱们带着记忆投入猪群过一辈子，我想咱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李辰昕拍拍她的手，劝道。
杨云萱更是直接，她一把把谢婷婷揽在怀里，说道，“哭吧，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郭岢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一是床就那么大点，她没有位置去拥抱谢婷婷，二是朋友间相互安慰的温暖情景，让她觉得她也应该表示些什么，可她退化回了原本的自己，再也不能像初中那样表达感情了，三是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去安慰她，无论如何，她都不是很能能理解自杀行径。
莫绝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从翻柜子拿出了一包纸巾递给郭岢，示意让她递过去，然后拉着郭岢便出去上厕所了。
“他是我们班的嘛，我在警方未带走前看到了他的遗书。他的遗书中不仅写了对社会环境的失望，还谴责父亲不够关心家庭，劝母亲自己去工作，独立才有话语权才不会被看轻，他也说不想让别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希望大家尊重他的死。我就觉得他觉得自己的死都高出别人一大截，就这么自傲潇洒？&34;
莫绝也是被谢婷婷这种悲痛欲绝的反应刺激到了，林落言潇洒离去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在意他的人都会是什么反应吗，他就这么看不起芸芸众生？
“读书读得教师办公室窗户贴些纸、书柜挡窗户都容忍不了，这心理也真难存于世，可惜了他的历史天赋。”
莫绝知道这些话当着谢婷婷面说，现在情绪崩溃状态中的她非得和自己打起来不可，便把郭岢拉出来吐槽。
“也或许是我们麻木惯了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或许他高尚的灵魂，细腻的感忍受不了这种将过且过的污秽世界吧，我们这种丝毫没意识到什么是人权的‘奴才’，没什么自然会觉得没什么。”
郭岢这话里多少带点阴阳怪气，乍一听好像在骂普通人的奴性太重太麻木，细琢磨又好像是在讽刺林落言太矫情。
“嗯？你的意思是自杀的和坚持活下来的都没什么好东西？”莫绝挑眉，轻哼了一声。
“不，我只是觉得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们有我们忧心的事，不发愁学习的人有他们的烦心事，有钱的人也有他们的烦心事，各人各有各人的愁而已。没有说哪一种情况比哪一种烦情况更不好，都是不满意的事。”郭岢轻轻说着。